【第六十四回】杨士聪心有不甘,曹谨行缠绵病榻
“公公!”乌苏娜惊呼。 宋晋连忙起身:“乌姑娘,让我瞧瞧他。” 乌苏娜已经急得快哭出来,她赶紧点头:“那您看看他,他这几天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突然就没了意识…” 宋晋挽袖伸手,手指轻搭在曹谨行手腕上,静静为他切脉。 片刻宋晋收回手,他呼出一口气,对乌苏娜点头道:“乌姑娘,谨行刚刚是急火攻心,加之这些年诸事烦劳,突然支不住。还好向来他身子康健,无大碍。” 乌苏娜深呼一口气,她轻轻放下曹谨行,给他盖好被子。才转眼看向他们,勉强露了个笑:“谢谢宋公公了。我还有些事想请教各位,公公他和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永祚嗤笑一声:“那时候还是万历年。王安,就是谨行的老师,他看当时五皇孙死了母妃孤苦无依,就叫谨行去照看。谨行这一照看就照看到天启年魏忠贤得势时。不久王安被魏忠贤害死,魏忠贤也担心被谨行记恨,就把他赶去南京,直到崇祯元年,谨行才回京师。” 宋晋接道:“谨行是皇帝的大伴,所以皇帝……”他不知道该如何说皇帝这般的念旧,只柔声笑道:“等谨行回京时,他很快掌印督厂,我们这些老人,就都是他的属下了。” 乌苏娜越听眉头皱得越深,她问道:“那依你们看,公公能不能辞官?” 曹谨行不在司礼监的日子,这几天都是王文政处理票拟与缓和皇帝情绪。他瞧得出,皇帝又在想着他的大伴快回宫。他开口说道:“我想不行,那位依赖曹公。” 乌苏娜脸色一变,对这个从未见过的皇帝燃起前所未有的敌意,咬牙切齿道:“哪里轮得到他依赖!” 宋晋看陷入昏睡的曹谨行,他只隐隐感觉,以后他们几个老人的日子,就要变了。 宋晋对乌苏娜道:“乌姑娘,莫急,也不要怕。现在谨行得病,他最担心的就是你,你可不能一块儿病了。我们也一直陪着你,若有什么事,派人去东厂或是我们府邸都可,我们都会应的。” 乌苏娜本想说谢谢,到了嘴边只是点头说好。今日她听了太多往事,内心杂乱不堪,更觉此处已不能久留。她害怕哪一天曹谨行也会突然死在喜怒无常的皇帝手里。 等办完郑之惠后事,曹谨行又回到宫里。皇帝一如往常亲切称他大伴,曹谨行面上也流露恰到好处的关怀,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近来,朝堂为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就是与建虏议和。当日皇帝与杨嗣昌在中极殿抛出这句话,瞬间点燃朝堂。 群臣几乎没有不反对的,这叫皇帝很是难办。与建州的战争现已长达二十年,大明剩不了几口气再和建州胶着,因内部还有不断的流寇起义。 曹谨行淡淡瞧着,心中只觉讽刺。前几月皇帝还怒骂杨嗣昌要与建州互市,如今已是暗自叫杨嗣昌领黄金八万两,白银十万两前去讲款议和。 只是不论大明是否与建州议和,曹谨行这会儿真觉如乌苏娜所讲,大明怕是快不成了。 皇帝在书房里狠狠砸桌,咬牙愤恨道:“黄道周个顽固东西!他们这群读书人,是不是只会拿圣贤道理压朕?议和全被他毁了!大伴,你这就拟旨,京官他也不必做了,既然口口声声为民着想,就给朕滚回下面去,好好体会百姓是怎么过的日子!永远不准给朕回京!” 曹谨行垂首称是,准备退下起草旨意。这种差事本不必他做,文书房的一群内侍都是做文书起草相关事宜。但只要皇帝吩咐了,就必须是他亲自去做。 “等等,大伴!”皇帝几步追上他,曹谨行再弯腰垂首,道:“万岁还有何吩咐?” 皇帝顿了顿,他问道:“大伴,朕与建州议和,你怎么看?” 曹谨行深深作一揖,“万岁您自有裁决,家国大事老奴岂能多嘴。” 皇帝听了轻笑出来,自顾自道:“大伴,那日朕痛骂杨嗣昌,没想到这么快就同意讲款,你是不是也觉得朕不可理喻?这才过了短短几月!剿匪频频失败,朕根本看不到希望,若再不安抚好建州,大明终有一日要断在朕手上,朕绝不能做亡国之君!” 不等曹谨行说什么,突然皇帝的近侍宦官候在门外求见。他面露难色,说是宣武门北街新火药局复震走水,死伤无数。 皇帝晃了晃身子,脱力直接栽下去,幸亏曹谨行及时搀扶住,这才没叫皇帝摔倒。 此时皇帝终于显出疲累,他虚虚指着曹谨行:“大伴,朕还是托你去看看,带些银子去,都好好收埋了。” 等曹谨行领人赶到时,入目所见皆是看不完的尸体。这些尸体大多都被炸得肢体不全,衣物也早已化为齑粉,只剩断肢与躯干。火药局周边尽数房屋皆被炸毁,焦糊味、火药味和血腥味在空气中互相交织。 身后属下受不住吐出来,曹谨行听着人群里的哭喊声,解下腰间牙牌对随侍的内侍命令道:“拿我的牌子,去把东厂和锦衣卫都喊来一起收埋,我想不到竟能死这么多人。” 这里自古就讲人离开,也要整齐体面,活下来的人都在废墟里刨尸体,想着把自己亲人的身体至少给凑齐。 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叫他宗主,回身一看,是个年轻内侍和宫女。 曹谨行疑惑:“你们是?” “小的邓希昭,她是小的娘子李圆儿,宗主对我们可还有印象?” 曹谨行挑起眉,想到那时他们二人的狎具被皇帝搜出来要严惩时,自己求情给放了。 曹谨行轻笑:“想起来了。你二人在经厂和鸽子房差事做得如何?” 邓希昭拱手道:“托宗主大恩,差事办得还不错,没给您丢脸。经厂的书目错漏缺处有很多,小的已一一校对多处。鸽子房的鸽子也被圆儿喂得很好,个个膘肥体壮。” 李圆儿还记得上次自己对曹谨行的失礼,有些不好意思道:“掌印,好几年没见着您了,您过得如何?” 邓希昭听这话又是无奈偷偷瞪李圆儿一眼,叫她别没分寸。李圆儿这人,心直口快,谁对她好过,她就对谁好,说话大大咧咧。 曹谨行只说还好,又问他们怎么到这里,若是无事还是快快离开。 邓希昭恭敬回道:“我们也是知道万岁叫您来赈灾,就想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您之处,毕竟您对我们的恩情,着实无以为报。” 曹谨行并不在意当年那件事,他只说:“过会儿东厂和锦衣卫就来一起收埋赈济,不用麻烦你二人。” 话正说着,李承芳领着人马就已赶到。他将牙牌双手递到曹谨行手里,垂首道:“曹公,承芳到了,我还领了几个大夫来。” 曹谨行点点头,道:“好。那东厂和锦衣卫分为四队,各从四角开始收敛,死者与伤者皆记录名姓,进行赈济救治。” 李承芳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椅子,他还连桌案和茶水都备了,“曹公您坐,这些交给承芳就是,您身子才痊愈,不能受累。” 曹谨行摇头:“我和你一起,没什么累的,看这样子我也没心情歇息。” 李承芳垂了眼,只低低回着好。 可等到查验收尸,李承芳处处抢在前头,不肯让曹谨行多劳累一些,曹谨行也就由他去了。邓希昭和李圆儿也过去帮忙。就这样,曹谨行仍然整整忙活了三天三夜,经记录,这次伤亡人数比天启年王恭厂爆炸只多不少,已不下千余人。 曹谨行闭眼扶住额头,那股子眩晕感又泛上来,这叫他有些喘不上气。李承芳见状赶紧扶他坐下,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声音微微抖着:“曹公,我都叫您别辛苦,您这病,根本就没好!” 一旁李圆儿瞅着,曹谨行面色痛苦,一点也不像他说过得还好。心中除难受还生了一份庆幸,还好阿昭没做掌印,他那细皮嫩rou的,怎么受得了这份辛苦。 曹谨行闭眼片刻灵台才恢复清明,他饮下热茶,对李承芳笑着安慰道:“怎么你比我还着急?我只是老了,生次病好得慢些。以后东厂可就靠你支着了,承芳。” 这话曹谨行不说还好,说了让李承芳眼眶瞬间泛起红意。他跪在曹谨行身前,颤抖说道:“曹公,承芳还指着您多照拂我呢。您哪里老了,您只是病了,这病很快就能好。我做督公不行的,您忘了?我第一次做督公就做到牢里去,还是您接我出来。” 曹谨行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他道:“莫妄自菲薄,若东厂不能交给你,我也就无人可用。走吧,差事办好,该回去复命了。” 李承芳准备扶曹谨行起身,被曹谨行拒绝,“我还能走得动。”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脸色微动,道:“承芳,宫里我一人去就行,你少去万岁跟前打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曹谨行独揽大权,不愿让后辈分了圣心。可李承芳明白,曹公这是在保护他,自己当初下狱的原因就是为郑公求情被皇帝迁怒。 “曹公……”李承芳眼眶终于湿润,“我只送您进宫,我不去万岁跟前。累了三天,万一路上您的晕症经不住又犯了呢?” 邓希昭适时站出来拱手道:“李公公,小的正好也要回宫,可与宗主同路,不若就让小的送宗主吧。” 李承芳早就注意这个年轻中官了,只是碍于曹谨行病着,他也就没提。听他这熟稔口吻,李承芳不禁咪了眼睛,冷了声音:“你叫什么?在何处当差?” 曹谨行都准备走了,看李承芳对邓希昭面色不善,他扶住额头,道:“承芳,那只是司礼监经厂的公公,你回东厂去吧。” 邓希昭对李承芳恭谨作揖道:“小的邓希昭见过李公公。” 李承芳却看都不看他,只扶着曹谨行,神色委屈焦急,“您…是不是收干儿子了?” 曹谨行不明所以,疑惑看他。 李承芳神色恹恹道:“这个邓希昭倒是个年轻利索的,若是给您做干儿子,也还勉强凑合。” 曹谨行无奈看他一眼,“行了,和我一道回宫。你都够我cao心,我还要再收什么干儿子?” 李承芳得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可转眼又见曹谨行的疲态,弯起的嘴角又扯平了。以前的曹谨行,面上从来不会出现倦意,这才过了多久。 等新火药库复震走水之事曹谨行处理完毕,他就在朝堂听到一个令他啼笑皆非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