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乌苏娜再赠燧发枪，李承芳洒泪临别场

    “哦？他要见我？”乌苏娜抬起下巴，面带不屑。

    曹谨行见她这样就知她是想去，心中不免担忧，“要不我在劝劝皇帝，想想别的法子？”

    乌苏娜摇头拒绝，坚定回道：“不，我也正想见见他。一个让你前生耗费一生的人，是个什么东西。”

    她现在有一种危机感，她怕在自己和向皇帝尽忠这两个选择里，他选了后者。必须要离开，越快越好。

    曹谨行无奈，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见了皇帝，可不能这么说话。他说什么你都应着就好，千万别和他呛。还有表情也不可这般嚣张跋扈，进宫了就把头垂得低低的，莫叫别人注意，知道吗？”

    乌苏娜捂住额头，轻轻笑着：“我知道，不会让公公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不过皇帝应该就是见你一面，和你说说话，你别害怕。”

    现在曹谨行的病好一些，乌苏娜又恢复了从前，天天黏曹谨行身上。此时又赖他怀里，她懒懒道：“有公公保护我，我不害怕。”

    曹谨行嗤笑一声：“油嘴滑舌的丫头，其实是我怕，只是看你这样镇定，我也就没那么怕了。”

    乌苏娜轻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指腹上的薄茧，脸靠在他的胸膛上，“过了这关，公公就跟我回家。我和你说，我的家也很大，前面围着大片的玫瑰园，很漂亮，我想你会喜欢。后面是松树林，每次雨后松树林的香气，就是你身上的味道。”

    曹谨行低头亲吻了她发顶，“好，我记住了，等过去后，我都会好好看的。”

    第二日。

    曹谨行和乌苏娜这是第一次两人一道入宫，曹谨行偏头瞧她，明明给她穿的衣裳已经够素净，可还是难掩她太过出色的容貌身姿。

    这时候乌苏娜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与他对视一笑，曹谨行轻咳一声，乌苏娜立马收起笑容，头低着小步向前走。

    很快便到乾清宫，乌苏娜抬头仰望这耗费无数心血钱财造就而成的宏伟宫殿，只觉讽刺。过不了多久，将全部化为灰烬。

    曹谨行停下脚步，低声对她说：“万岁正在殿内，待我去禀报，你就能面见万岁了。”

    听曹谨行这样称呼皇帝，再想到之前还给他回诗，这皇帝还像个孩子一样紧抓不放，真真心里一万个不爽。

    可惜所有不爽快都得咽下，她点点头，看着曹谨行进去。

    请他入内的御前内侍早已换成他不熟悉的年轻面孔，他想方万化应该是离开御前，如今也要轮到他离开了。

    再次见面，皇帝仍然坐在御案前看奏疏，见他来了起身上前，主动开口道：“大伴这么快又进宫了，最近朕又得了好些珍玩，不如跟朕去看看？”

    曹谨行恭敬作揖道：“老奴府里那位番邦女子求见万岁，此时她正在殿外恭候。”

    皇帝笑容淡了些，点头道：“好，让她进来。”话毕转身又坐回在椅子上。

    曹谨行出来后，看乌苏娜并没有到处乱瞅，只规规矩矩地站着。只想自己真是多虑，她是多聪明的一个姑娘，哪里需要自己cao心？却也更心疼，又是因为自己，她才需要受这委屈。等他辞官，他不能再叫她受一点苦。

    曹谨行放柔了语气：“进去吧，我陪你。”

    乌苏娜对他微笑点头，此时倒真像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异族女孩。

    二人进去后，发现殿内只有皇帝一人，皇帝手中正轻把玩着一个玉杯。

    曹谨行先躬身作揖，“万岁，这位便是老奴府中异族之女，名唤乌苏娜。当初见她一人在大明孤苦无依，这才收留了她。”

    皇帝的目光看向乌苏娜，漫不经心打量着。乌苏娜虽不能抬头，也能感受到皇帝的眼神如刀子一样把她浑身上下割了个遍，内心愈发鄙夷厌恶起来。

    过了许久，皇帝扬起笑容，“果然是绝色佳人，难怪大伴想归隐，若是朕有如此美人，朕就是连皇帝也不愿做了。”

    阴阳怪气的褒奖后，话锋就是一转，“不过……大伴你怎么能只有一个女人？不如趁你这次辞官，朕再送你几个，虽是貌不及她，但也是难得了。”

    乌苏娜面上冷静，实则杀了皇帝的想法都有了。只能暗暗咬牙告诉自己忍，之前她这辈子都不知道忍是什么感觉，现在是明白了。

    曹谨行只回道：“老奴一刑余贱躯，实不敢受。也不过是看她可怜，心中并无他念，老奴这般人，有些念头是不配有的。”

    乌苏娜睁大了眼睛，她猜想，是不是在皇帝跟前，他都这么说自己？

    皇帝放下玉杯，嘴角溢出一声轻哼，他淡淡说道：“朕说你配，你就可以。刚刚朕也就是说笑罢了，见大伴如此疼惜她，朕就不再给你女人了。大伴，朕要和这位……乌苏娜是吗？乌苏娜姑娘单独一谈，大伴先去偏殿暂候吧。”

    曹谨行本以为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可以了，没想到皇帝还要单独和乌苏娜谈，这叫他放心不下。

    皇帝看他迟疑片刻，就放缓语气，慢悠悠道：“大伴以前何时回答朕犹豫过？难道真是有牵挂就不一样了？你放心，朕又不会吃了她，就和她说几句话而已，说完就还给你。”

    曹谨行这才答应，临走背对皇帝时，他递给乌苏娜一个安心的眼神，乌苏娜知道，这是叫她别害怕。

    等曹谨行退下后，皇帝收起笑容，面色冷淡看眼前女子：“你名叫乌苏娜？哪一国人？”

    乌苏娜抬起头，面上那股子天真烂漫早已散了干净，只余原本的矜贵倨傲，“万岁想必都知道，何须再问？”

    这次她终于正眼见到大明皇帝。面容算得上是俊朗，看样子应该不过三十左右，可鬓角已全部染白，应该是被大明这烂泥一样的战事给cao烦，早早白了头。

    皇帝感觉好笑：“大伴知道你这性情吗？”

    乌苏娜看他面上不加掩饰的厌恶，扯了一下嘴角：“他自然是知道。”

    皇帝靠在椅背上，语出即是惊人：“大伴能找到马尼拉总督的女儿，倒是有了好依靠，难怪连朕的司礼监掌印都不想做了。”

    乌苏娜不想与他争辩，可怜他现在连曹谨行真正离开的原因都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她呢？还是皇帝杀了郑之惠？亦或是这不可挽回的破败局势？

    乌苏娜只微微一笑：“我的确是他的好依靠。”

    在皇帝看来这笑容充满得意炫耀，乌苏娜要把他唯一一点亲情也要夺走，实在可恨至极。

    皇帝怒极反笑，“你知道什么是阉人吗？阉人，世间最脏最贱，不人不鬼的东西。他成为不了男人，自然也不是女人，只有皇宫才是他们的栖身之地。离了皇宫，他根本活不下去。你堂堂一个总兵，贵不可言，何必和曹谨行搅在一处，自降身份？”

    乌苏娜不为所动，“万岁，你我心知肚明，不必说这些。你们皇家若真觉得阉人卑贱，也不会年年需求几万净身男子进宫。曹谨行我是必须带走，你也不用费心思挽留，他不会留在京城，更不会留在大明，而是随我前去小弗朗机。”

    皇帝闻言起身猛地掀翻御案，奏章墨汁凌乱扑撒一地。他直接走到乌苏娜面前，双眼狠狠瞪视她，咬牙切齿道：“朕当初就不该让他去吕宋！朕让他走，他也为朕cao劳半生了，待他去了，你…好好待他。他自从郑之惠死后，身子就不大好，朕是知道的。”

    这颠倒凌乱的话语让乌苏娜没想到皇帝转变如此之快，她也不复之前跋扈，道谢后就准备走，就怕皇帝突然反悔。

    皇帝望着乌苏娜离去的背影，眼里终于淌出一滴泪。身为皇帝的他，对曹谨行的依赖、敬意让他一辈子也不能说出口。杀了郑之惠后，曹谨行对自己愈是小心谨慎，他就愈是后悔。至于这一声道歉，他也张不了嘴。而大明如今已大命将泛，他再欺骗不了自己。与其强留，不如放他去，就让那帮文臣陪自己一起下地狱吧。

    与曹谨行一道出宫后，她心里自是畅快无比。曹谨行却停下脚步，回头再看了一眼紫禁城。红墙，琉璃瓦，这里的每个角落他都再熟悉不过，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恩师、友人，这些都要告别了。

    乌苏娜看见他眼里的酸涩，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公公，你要是舍不得，我们就多留几天。”

    曹谨行摇摇头：“我只是最后再看一眼，这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也没什么不舍的，现在只有你最重要。”

    乌苏娜拉过他的手，突然一脸郑重道：“公公，我会对你好的。”

    曹谨行眨了下眼，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那我这个老人家，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