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剩你和我了
人死如灯灭。 月色凉薄如水,熨帖地铺在人身上,像一个已经去世的人,试图温暖还活着的人,但能传递过来的,只有森森凉气。 阴阳两隔。 屠菱从来没想过,人死后的骨头那么凉,明明生前比阳光还耀眼,死后化为白骨,冷得让她忍不住发抖。 左映农。 左映农。 她握着疗青膏,握着白骨,拼凑不出来那天左映农离开后的轨迹,最后一面,左映农转身离开那天,怎么就会是最后一面了呢? 岚仙尊挑起的战争,死伤无数,但她一直以为战火未曾烧到自己身上。 是她蠢。 谁能真正从一场战争中完好无损地出来? “屠菱。” 声音从身后传来,很熟悉,瞬间便能听出来是闵毅。很陌生,是不是—— 是不是闵师弟也早在哪一天,死在了过去的时光里? 屠菱低着头,拂去白骨上的尘土,动作小心翼翼,未曾开口。 她连闵毅、跟合欢宗翻脸的资本都没有,她父母、族人的命都握在对方手里,她一退再退,最后连是否发火,都要先仔细思虑一番。 变了。 闵毅陌生,从前的她看到现在的自己,也会觉得陌生吧? “其实你不把这座坟挖开,你和我可以一直相信左师兄还活着。”闵毅单膝跪坐在她身边,伸手掬了一抔土,又反手洒落,说道:“你把它挖开了,左师兄就死了,以后我怎么说,他被李昊师兄派去维护阵法了呢?” “你是不是很恨我?” 屠菱问道。 其实现在回头看看,她的确是被宠过了,她做错了事情,会躲,会害怕,会遮掩,会不想承认,会逃跑。 因为太多人可以依靠,可以容忍她了,她逃跑了,也有人帮她收拾烂摊子。 她装聋作哑,自欺欺人,不去想后果,觉得眼前看不见,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真蠢。 真的好蠢。 “南师妹死了,你恨我也情有可原。”屠菱眼中冒出泪花,曾经这三个字的称呼,是听都听不得,现在说出来,也没有什么了。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落在白骨上, 她眨眨眼,继续说道:“你大可以做得再过分一些,杀了我,你现在是小成期,杀我,一瞬间的事,闵师弟,你动手吧。” 屠菱看向闵毅。 闵师弟。 师妹师兄都死了,一个因她而死,一个可能也是因她而死,她对不起两人,对不起师傅,对不起父母族人。 如果南师妹还活着,一切不会这样的,南师妹的天赋比闵毅更好,现在一定也是小成期修士了,都是她,都怪她。 她躲这么多年的错,到头来还是躲不过去的。 因果报。 她逃不脱因果报应。 “屠菱。”闵毅的目光往下落去,栖息在那堆白骨上,淡淡道:“不要当着左师兄的面,说这种话。” “你还有脸叫他师兄!” 屠菱终于忍不住爆发,泪流满面,恨声道:“我是你师姐,你有资格叫我的名字吗?” 闵毅始终低垂着目光,不曾看她,与屠菱的压抑和爆发相比,他淡漠地过分,语气冷静至极,甚至不带有一丝烟火气:“我不恨你,我也不恨任何人。” 左师兄不止是屠菱一个人的师兄,也是他的师兄。 他一生中,欢愉少,放弃多,仅有几回被阳光照耀,那温暖的光芒也全来自于左师兄和屠菱,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这两人永远温暖下去。 所以他当初会答应屠菱任性的结道侣要求。 他那时也不成熟。 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南师妹,左师兄,两人安眠于此,终于不用再受生前的折磨了。 “南师妹死前,没哭,一直发抖。”闵毅望着南司雪的衣冠冢,顿了顿,接着说道:“她自刎前,还去找了苏如,拜托苏如照顾云昭。” “左师兄被苏如所杀,苏如跟我说了他的遗言,他希望我能照顾好你。” 南司雪和左映农实在没什么相仿的特点,唯有两人临死前的遗愿,竟然堪称一模一样,都是在为不放心的那个人,寻求最后的庇护。 明明那么不放心。 却还是死了。 明明那么好的师兄和师妹。 却还是死了。 明明四人一起在抚远门紫阳峰修炼,恍惚还是昨天的事情。 睁眼看去,竟剩两座坟。 “我不恨你啊屠菱。”闵毅又掬了一抔土,撒在南师妹的衣冠冢上,道:“就剩你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