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恕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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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不二话,毕竟是两个男人逛超市,又不是姐妹淘,马仙洪那看样子就不像能和别人家常八卦,自相识起就是如此,至于王也自己,也不是非得说些什么才行,他们买起东西来步调一致,都是穷逼,却都不怎么计算价格,一个想要的东西,往推车里丢前拿到另一个眼前看一眼,就算是过目——另一个点头,这倒是火速。 不消多时转到收银台,过去日常用品,也不计较是谁需要,买了就买了,放在公共区,要是食材这种采购频繁、开销大的,默认就是你一次我一次。这回由于自己这边添了多一张嘴,而且,说的请客也未能成行,王也就自觉排到前面结账。他在刷二维码,马仙洪就先钻了出去靠在台边看手机,王也瞥了眼,在跟他姐报备,顺口就道:“不用急吧,装得乱七八糟的,你也直接往外提?” 马仙洪轻巧回了句知道,解释是“我姐问我。”王也就说你倒乖,我怎么摊不上这么听话的弟弟?他没安好心,对熟识的友人,马仙洪倒听得出这是调侃的语气,哼了一声回怼:你弟也乖,他不会盘查你行程。直挺挺的也阴阳怪气。他不会知道王也被他一句整得有点凝噎,酸爽地咧了咧嘴心说那也未必,他就是会悄悄的罢了,面上却输人不输阵地点头笑道,就是很乖,你羡慕吧?好像很得意。 来回间,马仙洪早已收起手机,他平时就是个行动派,手脚快,等王也抬头,才见塞得鼓囊囊的两个购物袋都被他提走了,便快走了几步赶上去:“干嘛这就生气啦,你是真的小孩要jiejie哄?” 马仙洪又说:“哼。”听王也懒声懒调的,就知他这句也是顺嘴。谁生气了?他也没真的以为他生气。傻子才解释,马仙洪不上他这个当,横眉毛立眼睛地不接嘴,不过也不废话,由着王也把其中一只口袋从他手里拎过去。 “你以为我的日子就轻巧啊,唉,我这边那个啊……”就听王也长叹口气,信步间,走出五米,却没等到下句,马仙洪正要觉得诧异,半扭了头,他又接到,“楚岚他,最盼着他出生的可能就是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马仙洪这时转过来了看见了王也,见他朝向这侧的半张脸,眼角含笑,嘴角也含笑,向上微抬着头,将视线投往高处,进入不错的回忆里的表情。马仙洪第一个反应是,你难道很想要个弟弟?实际也这么问了出来。不过他觉得不这么单纯,或因为王也的语气或是他的表情,不是美好、温馨、儿时的回忆而已吗?说起来却有点忧郁。 “还不知道是弟弟还是meimei呢。”王也摇了摇头,笑容淡了点,“我只是想mama能再有个小孩,和现在父亲的,听说这样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了,他们说有了孩子的男女,不会轻易分开。” “谁跟你说的?”忽皱起眉,马仙洪发现了问题,要这么说,王也的父母就是分开了的,他们亲兄弟二人,姓却不同,事情就明摆着,虽说他也不太清楚内情,可是谁会对那么小的孩子灌输这种思想,让他支持自家妈要弟妹,然后呢?疼爱弟妹?“缺德。”马仙洪有话就直说,“你亲生父母是离婚的吧?你那一个爹还在世,是这样吗?” 王也无言。 他其实没想到马仙洪直接这么想,这么尖锐。那么久远的事件,细节回忆不清了,可他觉得是自己这么想的。 mama再婚那年他已经懂一点事,反正就知道让他管叫爹的男人,他们以后都得仰仗他。他已经是爸爸的孩子,就不能再是那个人的孩子,他不会天然就喜爱自己,所以自己得乖巧一点,那个人看自己顺眼了,也就会对mama好一点。巴望弟弟meimei早点出生八成也是这个逻辑。当时那种充满责任感的心态,也许还有始终不安定的心情,说实话想起来全是模模糊糊了,除了这点记忆犹新。张楚岚是在他最强烈最殷切的期待中降生到这世上的,他努力扒着病床踮着脚尖,勉强把双眼升到床铺以上,看那个皱巴巴的宝宝。他那么小,却能给他和mama一个家。是一个小小的宝贵的生命。他就是那样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本身就具有的重大意义。 “你误会了,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肯定不是。我继父那人心思都在生意经上——除了还有点好色,别的歪门不会搞,他也犯不着。我亲爸教过我。这还得从我妈说起。” “这么说还得挺长时间了?” 对马仙洪不怎么有所谓的口气,王也笑笑。他们交谈的氛围很轻松,宛如都觉得话题没什么大不了,而他觉得这很不赖。马仙洪是想听的,他的意图从行动体现出来,出了门,出口通道外是一条露天的美食街,灯火阑珊,可因在饭点过后宵夜之前,不是红火的钟点,人流比较的稀少,找了个街边花坛,两人把东西放下,那意思就是让王也好生说道说道,马仙洪承担起整理的任务,独力把袋子都揽过去,仰望夜空,王也就老实坐下,手掌撑在身后花坛中的草地,将身子半仰,让夜风拂过两鬓,感觉还挺舒服。 “我妈很年轻就跟着我爸,”他就说到,“为此和家里都断了关系。她书没读完,没什么立身的倚仗,就是抛开学历谈别的,生存能力也很不强。我爸要离婚时,她就六神无主,我爸还嘱咐她要带孩子再找个可靠的,又嘱咐她什么样的可靠,她也只是哭。她不是不坚强……” 王也停了会儿,手指绕着草叶子玩草根,自己边说,也边思念起母亲。mama那个人容易让认识她的都有误解,可他一直认为她不是那种一味柔弱的菟丝花。她当时无暇他顾,一定也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爸爸。他妈一定很爱很爱他爸,到后头,可是也把自己再嫁出去,也给他找了个很踏实想过日子的爹。mama一定也为他打算过,扯证后,收拾心情,王也没见过她再哭,和爸爸有关的事,也再没听提起过。mama让他知道一种不可思议的女性,绵脾气又决绝,禀赋弱又柔韧,他很喜欢她,突然很想她。 “不是不坚强?” “就很多事也做到了,只不过没主见,是一个缺点。”王也说下去,“爸爸看着也没了主意,这时看到我还在旁边,就调转来冲着我说,mama以后就要靠我照看了。不过嗨,也就是一说,还能真指望我?做父母的不能被小学鸡一般大的子女看见这么失控的现场吧?就是个缓颊,说说就过去了。” “你爸为什么要离婚?”听了这说辞都会发现是漏了点什么,不过一般人还掂量一下,马仙洪就硬问。 王也答得也很快:“他犯了点事要到监狱里蹲着,九十年代的经济犯。” 马仙洪就点头:“那是不能连累母子。”对这个爹的印象好了点,“他对你们还算有感情。” 王也不置可否。要说他爸真爱他妈,那算算其实按最长期限没有减刑,出来也好久了,也没联系过他们。真爱就会断得这么干净么?王也不知道。这世上好像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行为都会被阐释成真爱。他没尝过那种滋味,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那时多大了?”只听马仙洪又问。 “四……五岁吧。” “记事还挺早,”马仙洪就又点评,“你也挺不容易。” “是算早的吧……”王也语气不太确定。 马仙洪手下就一顿,看回去:“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啊!”王也一脸单纯的懵懂,纳闷说,又把头仰了回去向着天,“平常小孩四五岁就算早的吗?我弟四岁都会拼乐高了,真没概念。” 就他发育迟缓,你们都聪明,他是笨比呗?马仙洪忍了一下,可是又不好说,可是认定王也是在演他,觉得被开涮了有点生闷气。“那你还来找我聊什么?”最后还是没憋住,一下子把东西一丢,把口袋耳朵胡乱薅了两把,不干了,反身重重坐下。 “嗯……”王也眼睛没乱溜,只是悠闲的架势收了回来,坐得塌肩驼背的,挠挠耳朵。 几息安静。 “是你找我说的啊……” “你说什么!?” 上辈子属驴的给坡不下,在心里翻个白眼,王也也懒得理他。 不想马仙洪反而说上他了:“我就问了那一句,引出这一堆来。怎么是我求着你的?我也不怎么关心你,也不怎么关心你弟!” 听这意思也知道刚刚这堆接的哪茬,王也又揪了根草。可不说话。就是吹风,就是乘凉。 “你那个……”最后马仙洪出声到,“那后来呢?你那么稀罕你家那个小孩儿,那看来你的愿望达成了?” “是稀罕,也不是为这个。”王也慢吞吞地、不瘟不火地接,然后活络了点,这才回他刚才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这么多,我也不知道啊?好像是你在问?”是真的疑惑又费解,还有点不服气也不依,把脸部侧过了一点,可又没侧眼神,向马仙洪的方向抬高了鼻尖。他鼻太挺,坐在靠出口的一侧,商场内透出的灯光像成了打光,在鼻梁上方打出一条细而艳丽的亮线,又不透,背光一侧全是纯黑,对比得醒目,一瞬间吸引了视线,留下印象,而他的脸没在阴影里。 马仙洪没什么文艺细胞,就觉得看得好笑,又听王也勾回了脖子道,“我也想说得简单点,是不是什么也没说清?刚才我也想了一下——也没想多久,该怎么描述这种关系。要是下次再被问……”他摸着脖子后面搓了搓。 似乎接收到他的为难,马仙洪接了下去:“你就想说你们犯禁了,背德了,王八绿豆互相看对眼了,恋爱了呗?哦,他是你的宝,我看他对你也挺宝,怎么,你真的对你弟,就那个油头滑脑嘴上没毛,轻飘飘的小子,你喜欢他?” “嗯。”这一句轻得可以当做谁都没听清。 到现在王也才觉得马仙洪好了,愿意待见他,可也不能立时。他现在……现在还不能转过去。屏息静气地不动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向对方说:“你怎么感觉?” “惊世骇俗——”马仙洪撩他一眼,“也没觉得。说到底关我什么事儿,我一个外人,我也不会拿去说嘴。这事要真,你该琢磨的是怎么过了家长那关,听你说的你那妈还好,不像个顶事的,可那继父……你还能搞得定?那边可是亲的。到时候就你里外不是人。啧,我觉得不靠谱啊,王也。” 他叫了整名字,就不咋亲切,一甩头时,正见着被他叫到的人肩打开了,微微直背挺胸——又是这样子。王也自受了伤,就不自觉地驼背含胸,应该是这样会舒服点儿,往前还严重,近些年在慢慢改善。这个人平常很稳,并不这样,面对一群混社会的都不缩卵,没见过有事唬得住他。马仙洪看得眼皮就是一跳,在原本要说的话中间加塞了句进去:“你是不是对你那弟看太重了?”然后才接着说到,“你们没亲嘴吧,上床呢?只要没实质做什么都还能收回。怕,就别难为自己了。” 马仙洪一贯这么虎,王也习以为常了,他只说了一个字:“就……” 就成功让对面低头捂额。 “有时候真挺羡慕你,你们生活也难,比我还不如,可你就能过得这么无忧无虑的。缺是缺了点心眼儿——这不是我说的啊!没骂你。嗯……但你这心眼儿缺得,对今天的我很亲切,谢谢你啊,老马。”王也笑了一下,他是紧张,但马仙洪张嘴没多久就舒出了那一口气。 马仙洪的脸色好看无比。 王也眉眼却挂着轻松,觉得,说出来真好,人类的语言是有力量的,当怀着善意的时候越发显得神奇。好像压着很久、铅色的、郁重的东西,终于破开了缺口,让他吸到了空气。他的感激也真——要是都像马仙洪这样就好了——只是这个话却不能说,看情形真的要被老马揍。他就笑对着拉长脸的好友,觉得什么都行,总归现在高兴,就还想跟他分享点儿别的。 “我怎么听,你对楚岚有意见,用的词儿都是什么鬼?”他先说,然后看手,“我真喜欢他,明明还是个小婴儿?也不懂,可能血缘就是这么神奇吧。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想我要好好守护他长大。小朋友都是爱生病的,楚岚小时候也是。他又不会说,只会用哭表达,所以只要听见他突然地大声哭,我都会紧张起来。你没有弟妹,大概不知道幼儿有多脆弱,家里有个小朋友,又会多害怕他万一出丁点闪失,哪怕就是擦破点油皮。” 马仙洪真不知道,王也的话还未完,看样子还能不断说下去,不过马仙洪突然有点懂了。他确实脑子里缺根轴承,所以刚才在接受处理信息时,看似逻辑分明、切中要害,可对议题的核心,他似懂非懂。现在,当他听见看见王也说起“楚岚”“小婴儿”,脑电波才突然打通,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叫“禁忌”,这才看见了“禁断”两个字的含义。 王也自己当年也是个rou乎乎的面团子。 可已成年的他,具有完整当年的记忆。至少看他笑微微的样子,眼神清澈,绝想不出他口中的婴儿……竟会是他的伴侣。婴儿、幼儿、学龄前儿童、学童、青少年,对比自己小很多的不成熟者萌生性欲,是人类社会中定性为最低劣的恶,而luanlun,恰正伴随着这系列联想。人类是不应该对见证过拉屎拉尿的亲人发生性的。再一个,王也与张楚岚之间存在着不小的年龄差。 他不会。马仙洪有这种笃定。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王也作为人健全得很——指内心。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在听过他家庭背景成长经历后,马仙洪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有所惊异,但事实就是,王也与人类社会的规律、花鸟虫鱼的规律、整个自然的规律,相处得都很自洽。他岂止没有残缺,就像与这星球血液奔流的脉搏合成了一致一样,他呆在哪儿都能舒适,比世间上绝大多数外表健全的人都不可能畸形。 总给人内心安宁感觉的他,连谈起那个对象的感觉也是这样安宁,就越发透出违和。 「可你现在说起他的方式,绝不是把他当作对象吧?」这是马仙洪此刻想问的。生为人的直觉阻止了他。而这也正是他想起来的另一件事,所让他觉得最受不了、超出极限的地方。 王也完全还把张楚岚当弟弟和孩子。他们还做了。那这种童年记忆,拥有他的人还那么稚嫩的形象,当他们在床上时也存在吗?在被张楚岚压住进入时,是不是就也会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