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魄
经过好一番诊断,两位可以称得上是世间第一流医者的人均只能得出个并无大碍的结果。 “他肺气有亏。肺乃魄之处,气之主,在五行属金,主气,司呼吸;主宣发肃降;通调水道,百脉主治节;辅心调节气血运行。我本以为是他做绣衣校尉后,繁忙忧虑所致,没想到幼时便如此了……” 张仲景声音渐低,似是不解,又带些怅然,“总不能是胎中带来的,这些年的例药吃着,虽无问题,却没见好。” 华佗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是什么病痛残疾,你苦着脸做什么。你我都查不出问题来,只有可能是仙家术法,丹药绝无此功,我看,要么叫他师尊来,要么就只能喊我的师父了。” “也好,那便让绣云鸢传信。” 张仲景应下这个提议,眼睛却一直盯着广陵王看,只觉得这小小一团如糯米糍的人,当初与自己那样要好,现在却是再难回去了。 广陵王如今外貌只有五岁孩子大小,心智也重回幼时,他从小就记性很好,从睁开眼到现在,已经将见过面的人都记在心中,也晓得他们并无恶意。但坏就坏在这个时间段很不凑巧。 他明明记得醒来之前,还枕在左君的怀中,要去“走亲戚”,结果睁开眼睛,整个世界都大变样,不仅离开了隐鸢阁,到了完全不熟悉的地方,这里又干又冷了,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连史君也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小广陵王的眼睛就湿了,他其实知道,走亲戚就是要让他把自己送走。因为有人不喜欢他,也不愿意让他留在隐鸢阁,史君就带自己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亲戚家在,可以让他待着,但他走的时候,下山的台阶那么长,史君想要抱着他,他摇着头,没有同意。 真的很累,走了好久好久,他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但没有一个人追上来,没有一个人喊住自己。 于是他就知道了,这里不是自己的家,他是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孩子。 所以他一睁眼,尽管看见的都是陌生人,说的也都是自己听不太懂的官话,他除了一开始没忍住哭,也并没有没有闹着要走,任由这个自称是自己副官的男人给自己擦脸,穿衣服。这个人的声音很好听,身上也香香的,坐在床榻上,穿针引线的模样好看极了。 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有母亲,她会这样做吗?会搂着自己,还给自己做衣裳吗? 反正也没有地方去,跟着他又不会怎么样了。至于那个自称是自己表哥,还拿出来自己一直戴着的长命锁的人,总是盯着自己……好讨厌。 他还说自己有病,更讨厌了。 想到这里,广陵王伸手拍了拍傅融的肩头,努力凑到对方的耳朵旁边说悄悄话:“傅副官,我可以出去吗?” 小孩子的声音又怯又软,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巴蜀口音,比起官话来多了许多娇憨温软。 和那个长大了的广陵王简直判若两人,倒十分像个小姑娘。 傅融抬眼看了一下还杵在原地的两人,垂眸对变小的广陵王说话,声音刻意放的很轻,生怕他闹起来:“外面特别冷,你没有厚衣服穿,出去会生病的。” “……嗯。” 傅融眼看着小孩又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自己怀中,一副自闭了的神态,忍不住想叹气。 “张医圣,华佗先生,二位请去前厅休息吧。就算有什么大事找广陵王,也只能往后推了。” 说着就冲云雀使个眼色,自己抱着孩子先走了。 广陵王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天气越来越冷,怎么也得去给他去买几身厚实衣裳,几双皮靴子,不然总归是不方便的。 他翻箱倒柜,找出来今年新做的那件狐狸皮的大氅,像裹婴儿那样给广陵王囫囵裹起来,抱在怀里出了门。 傅融抱着人走的飞快,身后飞云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广陵王开始还觉得有些兴奋,毕竟雒阳城中到底富庶一些,多是达官贵人和商贾,临近年节,街道上不仅各种商铺大开,还有许多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是他在隐鸢阁从未见过的场面。 但迎面吹了半天西北风,他就有些咳嗽了,喉咙发痒,又顾及会不会让傅融心烦,只想忍住,却不知越忍越是咳的厉害,只得又将脸埋进对方怀里,又要掉眼泪。 傅融察觉到他咳嗽,想到张仲景诊脉之后所说的肺气亏损,心中有了些计较,伸手去给他拍背,捡了家临近的成衣铺便进去了。 这家铺子装潢气派,门槛也高高的,想必里面的炭火烧的暖,可以让广陵王试衣服的时候别再受了凉。 不过一进门,便看到掌柜的一张老脸笑得全是褶子,正叫伙计将整匹的上好白绢往出搬。 “本初,你前阵子忙碌,很久都没回家,如今一回来便要你陪我置办年货,真是辛苦你了。” “是兄长不怪罪我不孝,肯让本初相伴。” 这样的话简直酸得人牙都要掉了,这老板又如此阿谀奉承,想必是碰到了富贵人家的大主顾,无暇顾及这边。 傅融不欲久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撒腿就要退出铺子。 哪料到屋内干燥温暖,炭火烧的太热反而燥得慌,广陵王忍了又忍,小孩子喉咙娇嫩,终于是忍不住,攥着手中的狐狸毛毛,咳的撕心裂肺,让人听了都觉得难受。 袁绍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高挑男子怀中搂着个小孩儿,那小孩背对着他,正趴在男人身上咳嗽,听着好不可怜。 “他是生病了吗?” 袁绍上前两步,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问话。 “……小孩子体弱,呛到冷风了。”傅融一边給广陵王拍背,一边答话,“能否给他倒杯热水,润润喉咙。” 这下子傅融不敢再将人带出去吹风了,大人和小孩的差距太大,可能自己不觉得怎么样,如今只有这样一丁点儿大的广陵王或许就受不住。 店内的伙计很有眼力见的拉开了椅子引着傅融坐下,姜热水送到桌上。 袁绍虽然觉得这样的组合有些奇怪,但见那孩子喝了睡便不怎么咳嗽了,也就不放在心上,欲要转身和大哥聊天。 但却发现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一个劲儿的朝那人看过去。 “兄长?” “呵呵……本初,今日就到这里,府内还需要置办什么,你自去便是了。我遇到了熟人,要去打个招呼。” 傅融拍背的动作略微一顿,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他自信没人会认得出自己,但店内总不至于还有别人。 等那穿青棕色罩衣的青年出了店铺之后,那名青衣贵公子果然朝他走了过来。 “小殿下……许久不见,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傅融想要否认,可对方这副笃定的样子,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就是广陵王的副官吧?难怪他放心将小殿下交给你。”袁基唇边笑意加深,“殿下的孩子真是可爱,若没有相称的衣裳总归是不称心的,不妨让我来帮忙照看,一起挑选如何?” 傅融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虽然有些疑惑这没娶妻哪里来的孩子,但市井流言确是什么说法都有,就算他说这是变小了的广陵王,也未必有人信,反倒是私生子这种说法更让人信服。 “多谢,但不必了。” 傅融拒绝的很干脆,他不想再扯上乱七八糟的关系,到时候多说多错。 袁基却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在下乃是广陵王的同僚,平日里私交甚笃。你一个人带着小殿下,又要挑衣服又要看顾孩子,难免有疏漏。” 说着便弯腰伸手,冲广陵王笑,“阿芷,让哥哥抱一下,这位副官去给你挑衣裳好不好呀?” 傅融还想着,这死小孩怕生的要死,怎么可能让你一伸胳膊就抱走,结果怀里却登时一空,裹着裘衣的广陵王让人抄手就捞走了。 “……” 他差点没一口气喘不上来,如果不是广陵王现在还是个孩子,他一定转头就走。 “我替你抱一会儿,掌柜的,将店内五六岁孩子穿的衣裳都拿出来,让他选一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