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
1996年，张颂文20岁。 他咬着根雪条棍把手里的导游证捏来捏去，嘴里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头苦味，不知道是换的第几个工作了，他松开那张皱巴巴的小卡片，上面自己的照片都多了几个褶子。导游噢，只要带那群阿爷阿婆逛逛就好了吧？张颂文把雪条棍吐掉，将导游证捋捋平郑重地放进了上衣口袋跑步回家。天气阴测测，广东的夏季向来潮湿，阵雨说下就下，张颂文自认倒霉淋了个透湿，脚踩进水坑又大骂天气落狗屎。他跑到家门前赶忙掏钥匙，脸上的雨水弄得他看不清爽，一把把试过去没一个插得准，张颂文嘴里咕哝着扑街，抹了把脸却发现雨竟然停了，他朝上看去，一把墨绿的伞，那撑着伞的男人显得惊喜，问他是不是颂文哥，他点点头有些不知所以。 我是李健啊，住你对门那个，李健。 张颂文开始苦苦回想，终于在记忆的某一点发现了那个小子，那小子以前天天粘他屁股后头叫颂文哥，说他以后要去做警察，惩恶扬善。不过李健十岁的时候就随着父母搬家，之后再也没联络过，走之前还是个矮自己一头的小孩，现在高他一个头不止，要仰起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现在在外地做啥，还有空回来。张颂文终于找到了那把可恶的钥匙，顺利的插进锁孔。 跑运输，就是，开大货车的。 两个人都哑然失笑，张颂文请李健进去，还损他一把说我记得你小时候要当警察来着呢。李健收了伞抖抖水，挠着头说嗨，小时候的事了。 是哦，小时候的事了。 你先坐，我去换件衣服，然后我做个饭一起吃。张颂文指指那边的沙发，走进卫生间水龙头开得哗哗响。李健拘谨地坐上那旧得破皮的沙发，弹簧被压得吱吱响，环视一周，这房子竟然和原先小时候的一样。窗外的雨声和卫生间里的水声交织在一起，弄得李健有些困，他原本就是连夜开回来的，现在头如小鸡啄米。不知过了多久，他处于半梦半醒间，张颂文穿了条灰色大裤衩就出来了，肩上搭一条浴巾，白亮亮的皮rou惊得李健瞪大双眼，困意全无。张颂文笑了笑，拿浴巾擦了擦自己湿乎乎的脸问他有没有吃饭，要不要吃点。 你看起来很困诶，没休息好吗？张颂文打开冰箱取出两瓶冰镇菠萝啤，一瓶给李健递过去，我酒量不好，家里就只有这个，喝不？ 李健伸手去接，碰到张颂文刚洗完澡热乎乎的皮肤，他的脸腾得一红，站起来就要走，张颂文还想拉他，诶，吃了饭再走啊。 不了…… 这么客气干什么，我不是你哥吗，你别走，吃了再说。 张颂文一双鹿眼亮晶晶盯着李健看，里面满是真诚，他的手也拉住李健的胳膊，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 那好…… 张颂文眯着眼睛笑，把饮料放在木桌上进厨房热热中午吃剩的菜，又做了个小炒空心菜。厨房的门正对着餐桌，李健不敢看那一身白rou走来走去，索性低着头扣手指，有的时候抬眼偷偷看一眼，又在心底说一句颂文哥怎么这么白。他坐着那板凳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等张颂文把菜都端上了桌李健才敢看他的脸，因为忙活一阵显得红扑扑，汗珠挂在他鼻与唇之间，晶亮。 吃呀，吃。张颂文开了那罐菠萝啤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喉结顺着吞咽的速度一上一下，李健呡了一口汽水，看着张颂文放下易拉罐大喊爽快不禁笑出声。张颂文捏着筷子教训他不懂品味，冰镇啤酒这样喝才行，又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 哎，你这次回来是因为这有业务？张颂文嚼着嘴里的空心菜问他。 不是……李健支支吾吾，我失业了么，就想跑回来看看。 没事，你看你哥，换多少个工作了，现在不还好好的？出去打工，谁没个苦日子。 李健点点头，一仰头喝下一大半，甜丝丝的味道浸润在他的口腔里，他发觉张颂文注视的目光，张颂文始终是眯着眼笑，脸变得越来越红，像是花生米外面的包衣。 哥，你醉啦。 没有……哪有的事……你哥还能再喝……张颂文晃着脑袋站起身，不小心闪了个趔趄，李健赶紧冲过去扶稳他，张颂文身上飘着甜甜的菠萝味，头一偏就靠在李健怀里，李健没法子，把他的一只手抗在肩上扶着他到床上。 你别走啊……张颂文拉住了李健的衣角，你陪陪我…… 我不想要一个人……怎么都走了，你们，痴线……张颂文带了点哭腔，开始嘟嘟哝哝骂人，李健只能坐回去安慰这个酒后说话无所顾忌的男人，他忐忑地将手放在张颂文柔软的头毛上揉揉，张颂文显得受用，眼皮一耷就要睡着，不过在睡梦里他还是拉着那片衣角，指节用力到发红。李健只得做到床上靠着墙闭目，对墙的墙皮有些脱落了，明天再帮颂文哥抹下墙吧，李健边想边睡着了，窗外雨打落叶，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李健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肚子上还盖了条毯子，厨房里传来洗洗涮涮的声响。张颂文端着一碗粥和一碟雪花蛋出来，看李健懵在床上还叫他吃饭。这个时候张颂文穿着蓝白条纹短袖，一脸谦和笑意让李健以为昨晚哭着的并不是他而是附身。张颂文有些不好意思，刚想说什么就低头进了厨房，李健在卫生间漱了口洗了把脸，餐桌旁的张颂文点了根烟，问李健要不要抽。 红玫王。张颂文拿个火机帮李健点烟，一直钟意抽这个。 那个，昨天晚上，谢谢你。张颂文看着埋头扒粥的李健慢慢说，我我一喝酒就容易发酒疯，你别介意。 没事。 那就好，张颂文又吸了口烟，过了一会儿他眼睛亮晶晶，问李健喜不喜欢旅游。李健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无助，张着张嘴不知道说啥，张颂文于是坦明自己现在在做导游，有个随行名额不知道找谁。 那……哥你女朋友嘞？ 张颂文听言嘴里的粥差点喷出来，他红着张脸，磕磕巴巴说没有女朋友。李健注意到张颂文一脸红就会用手摸自己的鼻尖，像只兔子。 就出去玩几天呗，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工作什么时候都能找的。张颂文把烟头摁灭收拾碗筷，李健抬眼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