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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闲】夜半月下无归人

    夜半月下无归人,三更瑟杀梦中魂。

    (一)

    “什么时辰了?”范建揉了揉无知觉的大腿。

    微弱的更声传来,柳姨娘清了清嗓子,声音却还是哑得可怕。

    “子时了。”

    范建若有所思地点头,扶着膝盖要起来,柳姨娘见状去扶被躲开。一夜苍老的父亲终于愿意离开早已空荡荡的灵堂,合上浮肿的眼皮。

    “范思辙,和若若呢?”

    “刚回屋,两个孩子一沾床就睡着了。”柳姨娘心疼他们,说着又要噙泪低泣。范建叹了口气,驼着背踱步缓行,语气沧桑:“好,好。”

    柳姨娘跟在他后面,听他一直念叨这个字,好似沙尘入泥温柔又沉重,俄顷便轻飘飘湮灭了。

    (二)

    澹泊书局无期限歇业,仅存孤本炒出天价。虽夸张也有几分事实,毕竟追怀逝者,还是曾那么风光无限的南庆诗仙,无数文人恨不得掏心挖肺写文诵诗以祭。

    “范思辙,你舍得啊?”郭宝坤靠着木桩,阴阳怪气地说。

    范思辙打开他的手,用平生最愤怒的眼神瞪了过去:“干你屁事!”

    郭宝坤尴尬地砸吧嘴,冲他背影吼道:“你给我留下一本呗,钱我少不了你的!”

    爱财的范家小少爷头也不回。

    范思辙把整整一套红楼塞进怀里宝贝地抱着,生怕被盯上或抢走,脚步快而凌乱。

    “你不是最喜欢钱吗?”声音的主人扬起明媚笑颜,毛笔在新出的稿纸上乱涂乱抹,墨香沁鼻醉心,一舞挥洒少年意气。

    “回来给我带串糖葫芦。”

    他在不断起灰又被清理干净的小桌子上摆满了糖葫芦,管家提醒他:“小少爷,糖化了要招蚂蚁的。”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耍着脾气,非要跟不知是蚂蚁还是管家对着干摆了更多上去。

    蚂蚁会啃食甜点,也会啃食骨rou。

    范若若叫人把糖葫芦撤下去,难得没有教训他的弟弟。“范思辙,把书局关了。”

    范思辙点头答应,没有丝毫犹豫。“姐……”

    “干什么?不准再摆糖葫芦了。”

    “你眼睛肿了挺难看的。”

    范若若转身,绣眉微蹙。他的弟弟苦着脸,眼睛耷拉着,嘴角却向上弯,露出标准八颗牙。

    傻里傻气的。

    (三)

    消息传来时,正是早朝。范建便是在那个时候不顾后果冲出大殿,全然没有户部侍郎的形象。

    庆帝默许,挥手道:“无事退朝吧。”说罢不等群臣叩拜下了龙椅,精致的绣龙皇袍在地板上留下刺耳的磨裟声,龙靴一下下踩中他们紧绷的神经。

    明日,南庆帝王宣旨,全国绝喜乐、着白裳、挽发冠。

    一时间,整个京都哀乐四起,更以范府尤其,悲戚哭声不绝。

    “我以为你会跟范建争。”陈萍萍指的是cao办葬礼这件事。

    “这个不重要。”庆帝翻着书页,没有抬头。

    “陈萍萍,你知道他跟朕说过什么吗?”

    “不知。”

    庆帝合上书拍在桌上,“他说与朕,生不同床,死不同xue。”

    陈萍萍愕然,双目微张,欲言又止。

    庆帝站起身,按住他的轮椅椅背,商量的语气:“你说,朕要是掘了他的坟,他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跟朕再说一次?”

    帝王曲身,神情极其自信。

    “朕想,他会的。”

    (四)

    “谢必安,太子那边情况如何?”

    二皇子一如既往盘腿坐在软榻上,一边往嘴里塞葡萄一边翻着已经看过无数次的诗集,看见边角起褶小心翼翼抚平。

    “太子闭门不出已经三天了。”

    “啧啧。”二皇子捻起一颗葡萄,“真是新鲜。”指腹稍微用力,果rou破皮汁水四溅,污了一手薄茧。

    “殿下。”谢必安犹豫半晌,眼前闪过少年俏皮模样,“敢问殿下心里……”

    二皇子低头看了眼胸口,低声喃喃,不知道说给谁听:“这儿挺痛的。”

    他们俩大抵都没想到,那个以命相搏的赌约,到头来丧生的却是他们最想得到的。

    (五)

    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人的不只太子,还有林婉儿。

    担心她心情不好病情加重,叶灵儿也只能学着翻窗,刚进去就发现林婉儿直勾勾盯着自己,霎时,泪如泉涌。

    叶灵儿慌了,搂着闺蜜的肩把人拉入自己怀里细声安慰。“婉儿,别哭了,当心身子。”

    话音刚落,林婉儿就开始咳嗽,又哭又咳好不难受,她觉得委屈,干脆放开了大哭,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

    “婉儿!婉儿!我给你倒杯水!”

    叶灵儿拍着她的背帮她缓气,“婉儿,人死不能复生。”

    大宝眨巴着眼睛单纯地笑:“小闲闲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大宝也会去的,婉儿也会去的。”

    思及此,林婉儿双眼又氤氲雾气,哽咽道:“他不是死了,是寻故人去了。”

    叶灵儿想起那日桥边少年悲痛的脸,是与世界为敌。

    “那应该,挺好的。”

    (六)

    送葬队伍很长,凄绝锣鼓声响彻偌大京都城。

    “那是什么声音?”眼睛蒙着黑布的男人摸索着站起来,一旁戴面具的扶起他微微颤抖的手臂,语气平淡:“送葬鸣鼓。”

    男人机械开口:“影子,谁死了?”

    “五竹大人。”影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院长让你好好休息。”

    “你该走了。”

    影子依言提步离开,刚到门口就被叫住。“陈萍萍呢?”大概隔得远怕影子听不到,五竹的声音大了些。

    门被悄然打开又关上,门外影子站得笔直,自言自语道:“送葬。”

    雨,打窗。

    五竹握紧铁钎,学着初生的失明者磕磕碰碰探索可行的道路,一步一步走出了令他陷入迷惘的封闭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