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缘起
[28] 故岁终于走向尾声,新岁要来了。 君臣共聚皇宫,欢宴饮酒。六十里外的苦难与长安不相干,宫人们满心欢喜地期盼新岁的来临。 除了大皇子,连久久不露面的二皇子也来了宴席。他依旧佝偻着背蜷在人群里,然而平日阴郁的眉眼渡了层愉悦的金光,似乎新岁的欢喜也感染到了他。 瞧见你在看他,他竟然朝你走来,端着酒盏微微笑着:“三弟,我得向你道喜啊,还未既冠就有了这样的成就,大家都夸三弟英雄出少年,父亲也耳提面命要我以三弟为榜样。” 先拜再敬,你仰头喝下点酒,笑道:“二哥说笑,我不过是碰巧撞了运。” 二皇子举着酒盏的手在轻颤,酒液泼泼洒洒倒出了些许,再细瞧,他是整个人在宽大的亵服觳觫。诡异的兴奋。 “大哥来了。”他像只老鼠一样睃了眼你身后。 一转视线,就见大皇子面上带笑朝你走近,笑花浅浅浮在表面:“三弟马上就要长一岁了。” “不过是虚长一岁。”你笑笑,“祝两位哥哥新岁以后诸事顺遂吉吉利利。” “三弟办事牢靠又会说话。”大皇子突然搂住你的肩大力地拍了几下,放声大笑,“难怪父亲那么欢喜见到你,我也欢喜呀。” 最后一句念得低了几分,你抬头,与一双笑起来狭紧了的眼睛对上,黑洞洞地,像泛不出笑泡的深泉。三个人离得近,但大皇子直勾勾盯着你,半分眼风都没分给二皇子。 二皇子也在一旁陪着笑,他举起酒盏,刚要开口,大皇子却先对你笑道:“大好的日子,三弟找些美人共欢庆吧。大哥就不烦你了。” 又是一掌拍在你肩上,人大步流星地走开了。二皇子举在半空的酒盏停了一会才收回,局促地对你笑道:“三弟玩得开心些,那、那我也不烦你了。” 他说完便蹭回人群边缘。 宴席摆在德清殿,殿门外有重兵把守,殿内还有隐蔽在各处的暗卫,为的就是预防刺杀。可这些安排,大皇子都没同你交流过,倒是陛下顺嘴提了句。 你眯缝起眼,各扫了这两人一眼,感觉一阵厌烦。 身边不停地有人同你攀谈,你拿了七成心力应付他们,另有三成在宾客中寻找熟悉的身影。找了一圈没找到,宴席上最尊贵的那人倒来了——久卧病榻的皇帝今年破例要参与除夕宴。 内侍扶着他坐上主位。众人行礼致意,陛下笑着回礼。另外两位皇子动了动,都想上前与陛下敬酒。 然而那浑浊的目光落到你身上,你掀起一点眼皮,就见陛下对身边的内侍耳语几句。不多时,内侍朝着你走来,笑道:“三殿下,陛下叫您去跟他说说话呢。” “阿瑜,来,坐到这边来。”皇上拉住你的手,引你坐下。 主位坐北朝南,次席坐西朝东。他要你坐在身旁的次席,那以前是大皇子的位置。明处暗处都有目光射到你们身上,众人窥探着,揣度着,在酒盏的掩护下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看你们。 “父亲。”你笑着坐上次座,“一年的结尾就在今朝了,明日又是一年新年,儿子在这祝父亲一年胜一年。” 他连声说了几句好,笑道:“去年这时候,阿瑜回来了,今年阿瑜又立了那么大一个功。这明年再胜过今年,我不知道能有多高兴。” 他连眼角的褶皱都浸着笑意:“我是时候该在新岁纳些余庆了,这样阿瑜也能一年胜过一年,总有一天担上我朝重任。” 死寂一样的静谧蔓延开来。有人痛呼,随后立刻压住自己的声音。可那点声音在寂静里,如同巨石入水。 余光瞥到大皇子阴沉的面色,你笑着,刻意不开口。大皇子的手刚还扣在身边女子的手腕上,那里的衣裳被抓出深深的折痕。痛呼正是她发出来的。 “阿瑜以前就喜欢看花舞,你小时候总爱跑到前面去看,还要我把你抱起来。”提起这些事,他似乎感触颇多,顿了下又道,”这次生辰宴,我特地叫了长安最好的伶馆。” “好多年以前的事了,父亲记得真清楚。” “那时候还有你meimei。” 眼皮一跳,你尽力维持住笑容,众人的目光还紧紧压在你身上。他叹了口气:“要是她长大了,想必跟阿瑜你一样出色。” 如果他在这里宣布你的身份……不,这并不像要揭露你的模样。你稳住心绪,搜肠刮肚,终于从腹中掏出一两句话:“小妹要是知道父亲想念她,一定会高兴的。” “我对不起她啊,只希望她不要怪我……”陛下苦笑了下,摇了摇头,“看我又在大好日子里讲这些话。人老了,总喜欢想以前的事。阿瑜的生辰宴就该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 他举盏面向众宾客:“今天既是阿瑜的生辰宴,又是迎接新岁的除夕宴。阿瑜回来以后,王业日渐振兴,我能有阿瑜这样的子嗣,实在是穷尽一生才修来的福分。尽管酒食准备不周,但还是冒昧请公卿赴宴,皆是因为我想将这欢喜与诸位一同分享。” 陛下笑着饮下酒:“诸位,让我们共欢新故岁。” 伶人拨动琴弦,弹出一曲乐音。众人皆举杯,庞大的欢笑声中,唯有一声清脆的裂响——大皇子捏碎了自己的酒盏。 可你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陛下坐下来,在你耳边轻声道:“阿瑜,你的meimei一定要原谅我啊。” [29] 酒过三巡,你找了借口躲到清净处。夜风吹拂着你发热的头脸。 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深吸一口气,再悄无声息地吐出,冷气穿过四肢百骸,激出了一身薄汗。 那天庆功宴上,他就在怀疑你了。除了身边亲近的人,也只有贾诩知晓你真实身份,大皇子都不清楚,陛下又是怎么猜到的?他的态度,分明认定了你就是死在火海里的四公主,然而他并不打算揭露,倒更像是要你以亡兄的身份活下去……为什么? 所有的思绪卡在这一环。你锁住眉头,松了松捏得太紧而发麻的拳头。往后一靠,抵住了带温度的人体,你猛地回头,看见贾诩悄无声息地立在背后。 这处角落背离灯火,格外的黑,黑影遮蔽着彼此的神色。他没动也没说话,你先笑了,去扯他袖子:“快有一旬没见到阿和了,刚才宴会上太多人,我没找到你。” 那天下山后,你就没再见过贾诩。上山去找他,府邸却紧闭着。如果不是安插在大皇子的人传来信息,告诉你贾诩这段时日常在大皇子身边,你几乎要以为他遭遇了不测。 “阿和这段日子很忙?腿还疼吗?有没有用药?” 一叠声地问,但没有回复。很静,诡异的安静,异常的沉默寡言。挨近了点,你伸出手慢慢抚上他的脸颊,掌心下的温度烫得惊人。你柔声细语道:“怎么了?” 贾诩蓦地捉住你的肩膀,一只手从你肩颈处深入,手指点在胸口伤疤上,声音沙哑:“广陵王,你……” 他开口,你才嗅到了唇齿间的酒气。这是你第一次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三殿下,三殿下……”有声音闯进你们之间诡异的气氛。 他明显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缓慢松了。你反倒更贴近他,旋了个身,将他紧紧地压在阑干上。两个人的唇舌碰在一起。 “三殿下,你在哪里?” “有……”他推开你,又被你扯着拉了回去,唇与唇贴在一起,你轻咬着他的唇瓣,舌尖叩开牙关侵入口腔。他真是喝了不少酒,软舌舔过齿列,都能尝到酒的辛辣——还是烈酒。 “三殿下……”声音由远及近。 一手环住贾诩的腰身,一手落在他胸口。隔着衣物,掌心下是跳动的心声。颤巍巍带酒气的鼻息拂过你的面颊。你缠住他的舌头,轻哼着加深了这个吻。 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了,只要再转个弯,就能看到你们交叠的身影。你抬起眼,望进挨近的红眸里。 余光里细长的手指划出一点弧线,贾诩好像叹了口气。 近在耳边的声音走远了:“这里也没有。” “阿和今天好热情。”你笑道,在他脖颈处亲了亲,“谁灌你酒了?我要好好奖赏他。” 衣襟里的手指抽走了,贾诩退开一步远离了点你:“刚才那人找你想必是陛下有事要寻,你该回去了。” “不想去。” “殿下明日就要既冠了,不该这么任性。” “真奇怪,你今天像那些老礼官一样,这不要我做那不要我做。”你笑了笑,“再说了那又不是我的生辰宴,是三皇子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又喝醉了。” “是喝醉了,从你这里喝的酒。” 他顿了下,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就算不是四公主的生辰宴,四公主也是明日就要行笄的人。” “那不是我的生辰。”你幽幽道,“我不是吉利日子出生的。” 三皇子是新岁出生的,可你不是,你比他晚一个时辰。你是在新岁第二日出生的。你也不爱看花舞,三皇子在前头看时,你遥遥地坐在冷椅上打哈欠。那全是三皇子的东西,你是偷身份的亡魂。 靠在贾诩身上,你突然笑出了声,道:“我是在延英殿出生的,阿和清楚吗?” 他摇了摇头。你把手指贴上他手指,一根一根对齐:“当时母亲怀胎还不到八月,不知怎么那天特别想去给陛下送吃食。还没走到紫宸殿,肚子里忽然有了动静,人一下坐到地上去了。生孩子这种污秽的事,怎么能叫陛下看见,就紧急抬去了延英殿。” “我哥跟我一样不想出来,一直从午时拖到亥时。据说那时候一盆盆血水往外走,太医问陛下保大还是保小,陛下说保小。我哥比我命好,是在子时出来的,算起来就是明天,刚好在新岁第一天末尾。不过我就没那么好命了,比他晚一个时辰出来。” “后来大的小的全保住了,还多送了一个我。大臣们都说,是三皇子想在新岁这天赶着见陛下。齐天洪福吉星高照。”你加深了笑意,“那四公主呢? 远处的爆竹声接连地抛起落下,星光被华丽的烟火掩盖,这种急景凋年的时候,五脏六腑的苦愁漫漫涌出。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有亲人,有很多人在新岁的日子跟着亲人期盼新的一年,但那不会是你,那个亲人不会是讳莫如深的大皇子,也不会是战战兢兢的二皇子,更不会是要你死守亡兄身份的陛下。 你吐出浊气:“四公主就是那个让陛下见了血污的,让母亲自此以后身子孱弱的不祥的东西。” “别这么说。” “都是听别人说的,毕竟有些人讲话不避小孩子。公主再尊贵又能怎么样,真当自己能享受跟皇子一样的待遇了。” “不要再想这些了,殿下。”贾诩掩住了你的嘴。 你取下他的手,笑道:“那时候我就在想,以后一定要离开长安,去看看大海也好,见见山岭也好,总归不想再多看皇城的天了。” “可你不是想坐上帝座,让天下女子有常考席位吗?” “所以我从隐鸢阁回来了。隐鸢阁不参与世人的俗事。皇子王孙也不参与世人的俗事。” 三句话连不成一气,但贾诩听懂了。他轻声道:“殿下不想去,那就不去除夕宴了。” 偏移了一点手指,握住他的手,你只是笑,觉得他怎么会是这样的鲛人。这条瘸腿多半是因为人类才瘸的,可现在却在思考人类的事,多可爱,多老实。心肠软得一塌糊涂,好像能把你这个人都盛进去一样。 你把唇再次压上他的唇,温声道:“那我们都不去了,好吗?” 唇齿相依了一番,手指从腰际缓缓下落,贾诩忽然推开了你。你接住他发软的腰身,把腿挤进他的腿间:“不可以吗?” “还是会有人来找你的,殿下该回去了。” 前后两句迥然不同,你噗嗤一声笑了,笑到一半忽然声音轻了。那时月亮正正好好照在你们交叠的身影上,你看到他的目光从你身上偏开了——他在躲。 与以往羞涩的表现不同,那是一种你看不透的东西。 说不清楚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你问他:“那人来之前,你想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他说:“喝酒误事,在下有些不太记得了。” 胸腔很深处涌出冰冷的寒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冲上你的大脑。那不是酒气,你今晚没醉,但你想让酒意掌管你的举动。 你以醉醺醺的口吻说道:“阿和能陪我去看看星空吗?” “这里就可以看到。” “我不想看皇宫里的,我们去看海面上的。” 他又沉默了,随后再一次避开你的视线:“殿下不要说胡话了。” 后来再回想除夕这晚发生了什么,你都觉得头疼欲裂,不愿再想。 那凉丝丝的月光偏斜着偏斜着,从天顶移到床上雪玉一样的rou身。你不清楚你们怎么就倒在偏殿的床榻上发昏了。 他双手被缚在身后,俯卧在床间,浑身颤抖着。像是你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一样,平坦的小腹鼓出,肠道里塞着三枚缅铃,雌xue咬住一根玉势,那根玉势撑得他花唇都白了几分。如同被剖开的鱼rou。可你不记得他是否有同意你这么做,也许是不太同意的。 你把他翻过来,看到被情欲折磨得涎水直流的脸。多狼狈,又像第一天见面那样。 “不要了、不要了……”他摇头,“拿、出……去……” 你依言取出他体内的东西,他颤着身子高潮了两次。匐在他身上,等他神智回归。你想问一些问题,那些把你自己一部分剖出来的问题。 “阿和,阿和。”你等不及了,喊了太多次,像唤魂一样把他唤回来。 你问道:“阿和知道人类是怎么建立一段羁绊的吗?” 你的手抚上人鱼的面颊。他眼帘下垂,呼吸不稳,问道:“怎么建立的?” “就像这样。” 唇吻上唇,轻轻蹭着,很浅的试探很柔的叩问。 “这样……” 眼望进另一双眼,映照着彼此。 “……你愿意吗?” 没有回答。你轻柔地用唇吻蹭过他的脸颊,喘息相闻。他的面颊揾起来还是热的,眼里却有游移不定不知落到何处的迟疑。那些悬而未决的东西,终于落下了盖。 情爱引出的热被一泼冷水浇凉了,你忽然觉得发汗的头发有种沉闷的黏湿感。雨天的黏湿。 rou体是挨得不能更近了,但人的心自古以来都藏在骨rou里,隔着胸膛跳动。你不再过问,拿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过鬓角、眉梢、鼻梁和微张的唇。 然后你把他捆在床上,又一次将那些东西塞进他体内。 “啊……唔唔唔!”拒绝的话被你拿布料填住了,连那双带着泪意的眼睛都被白绸蒙上了。 拧着腰,那条好腿紧绷着左躲右闪,他想躲开悬在他yinjing上的缅铃。可四肢都被捆了,下身大敞地面对着你,哪里都躲不了。 又是接连不断的呜咽。你握着那玉势在他体内插入拔出,过粗的yin器只让人徒增痛苦。可你不想停。这声音要再大些,才能勉强填满空荡荡的屋子。 身下被褥慢慢湿了,水液自小腹流下,他显然是失禁了,一股连着一股断断续续的尿液从yinjing里射出。 触上大腿根部,那里在痉挛。你没有停,拔出玉势,捅进下面的菊xue。他发出悲鸣,胸膛急速地起伏。伏下身,你轻柔地舔了舔硬红的花籽,身下人呻吟地更厉害了。 拿软绸裹住根冠,前后揉搓guitou。舌尖上挑,从下面的xue口舔到上头的硬籽。唇吻覆上雌xue,一吸一吮地挑弄发热的rouxue。 没有被禁锢住的脑袋一直在摇,有气无力地。 被白绸裹住揉擦的yinjing时不时尿出澄澈的液体,手压住水光淋漓的小腹,甚至能感觉到缅铃和玉势的形状。你知道他在难受,可是……你垂下眼帘,又是一吮。 腰身猝然腾起,颤抖了许久的身子停了,三处全在往外喷水。他被你强制送上了快感的高潮。 等你头昏眼胀地从床上爬起时,贾诩已经昏过去了。 坐在他身旁抚着他的脸颊,你垂下头,觉得脑袋重得几乎要压断你的脊梁。 你是很喜欢他的身子,可rou身的餍足无法填补心头的空洞。更多的疲倦与空虚从深处泛出。你想起他在府邸那天说的话,问的是“你”会不会去看海面星空,没有他。 呆坐了许久,你伸手把他花籽上的骨环取下,昏迷在床的人蜷了一下。 捆住的手脚得了自由,塞进嘴里的布料也取了出来。你试着去摘蒙在眼睛上的布,手收了又放,最终还是没有动。 沉默地收拾残局,你迎上冷风去了宴席。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你往肚子里灌酒,与人谈笑风生。余光中似乎有一抹紫色,影绰幽摇,钉不住。 璀璨夺目的金花在夜空朵朵炸开,闷闷的炮仗声从远走近,酒水佳肴连着欢声笑语淹没了麒德殿。戏台上扮相妍丽的倩影在吵闹里翩然起舞——长安在庆贺三皇子的生辰和新的一年。 戏曲总归太响,淹了人的词。 [30] 除夕宴席上有许多事,阿蝉说向来胆小的二皇子与一个伶人拉拉扯扯,回来时二皇子沉着脸,而伶人不知所踪。又说大皇子不知怎么地,被碎片划伤了手,最后竟然提早离开宴席,陛下知道后只是温和地笑笑。还说…… 这些事像隔了层膜一样从你脑中滑过,你听着应着微笑着,都是不带心思的。只有在她说大皇子的一位瘸子幕僚在宴会后得了风寒,你才不笑得那么僵硬了。 脸上的笑意明明灭灭,你转掉话题:“陛下前些日子说要在清明祭天,现在眼看着寒食节都要到了。准备作好了吗?” “好了。” 你点了点头:“辛苦了。” “楼主,要好好休息。” “怎么这么说?” “楼主最近看着……”阿蝉顿了顿,“很累的样子。话也变少了。” 你调出一个笑容,最终嘴角还是落下去了,只淡淡道:“好,阿蝉也要好好休息。” 日子就那么到了要祭天的时候。 一行祭天的队伍缓缓向着皇陵前行,你与大皇子分别站在陛下两侧搀扶着他。为表祭天祭祖的诚意,陛下决定步行至昭陵。 昭陵坐北朝南,地势南高北低。山南地势孤绝,山北地势较为平缓。可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再平缓的山路也是吃力的。 你盘算着走了有三分之一的路程了,开口道:“父亲,已经走了快一半的路程了,您要坐上步辇歇息吗?” “这对祖宗不敬。”陛下喘着粗气。 “父亲,祖宗会体谅您的。”大皇子说道,“哪有祖宗会要求您爬山呢。” 陛下摇了摇头:“玄康,不要在祖宗面前说这些话。” 低下头,认命地搀住皇帝,你继续沉默爬山路。 “什么人!”走在最前头的侍卫忽然喝道。 “你让开,我要和父亲说话!” 熟悉的声音,你抬头,见到了跪在阶梯上的二皇子。他手上握着一卷纸张,垂着头,阴影打落在比常人要高些的鼻梁上,越显得是个混血。这次祭天没有他的位置。 余光一撇,你看到陛下皱了皱眉。 “这是祭天的路……”侍卫挡在二皇子身前。 “二郎有什么事回去可以说,跪在这是做什么。” “父亲,我收到紧急来报。”二皇子抬起头,双唇颤抖,“有人……要害您。” 寂寂的人群忽然爆发出惊呼。不断有“疯了”“这个杂种皇子”这类没压住的言论在身后流出。他眼神微动,从上头落下目光,钉进人群里。他跪在那,比你们站着都要高。 “那你跪在这,是在告诉父亲要害他的人就在这里吗?”大皇子冷笑,“这里都是谁你知道吗?” “父亲,求您看一看这冒死送来的信。”二皇子膝行着爬到陛下面前,被侍卫们持刀挡住了。 “说话!”大皇子暴喝着拔出侍卫身上的刀。你揉开了藏在袖中的心纸君,目光扫过周遭的苍苍松柏。你的人跟着队伍一路前行,藏在这深山皇陵里。可这里实在不是个好地方,山路狭窄,还处于下位…… “玄康,你怎么能对自家兄弟亮刀。”陛下抬手搭在大皇子手臂上,对着二皇子和声细语,“二郎,回去吧。” “求您信一信我。”二皇子哽咽着,满脸泪痕。 叹了口气,陛下对前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接过了二皇子手头的信件,狠狠抖了一番,没抖出药粉暗器才递给皇帝。大皇子依旧将刀横在二皇子面前。你收敛了声息,不动神色地取出短刀匕首。 “这是……” 陛下的声音在抖,你急忙望过去,就见他沉稳的神色碎裂了。他颤抖着唇,竟然没说出话来。你问道:“父亲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陛下朝后一靠,瞳孔里空落落地盛着你和大皇子两人。 “什么意思?”大皇子惊异地和你对视了一眼,然后咬牙将刀劈向二皇子跪着的地方,“你干了什么?” 刀锋与条石相撞,磕出让人牙酸的声响。 可是二皇子已经站了起来,轻轻巧巧地避开刀刃。他往后退,站得越发高了。掩映群山的苍柏中闪出一个又一个的突厥人,他们将这一列祭天的队伍团团裹进自己的人潮。 站在突厥人群中央,向来佝偻着背的二皇子挺直了,立在那,像柄出鞘的剑。满脸的煞白成了红晕,他颤抖着身体:“父亲,请您信我啊。您身边那两位是真正要害您的人。” “真是疯了!杂种,你给我下来!”大皇子咬牙切齿地骂道。那些沉默的突厥人整齐划一地抽出刀,刀尖朝向你们。 你抽出佩剑,对着身边的侍卫嘱咐道:“保护好殿下。” “大哥他早就盼着您西去埋在这皇陵之下了。他的母族权倾朝野,三弟羽翼又尚未丰满,待您一死,这皇位可不就是唾手可得之物。”二皇子眼里闪烁着捕兽夹一样的光,“您看这信件上写的,他竟然与京兆尹有如此联系,任由他手下的人借他母族的名义剥削百姓,豢养私兵。这是什么心思呢?” 这个情报……你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不敢想的念头浮出水面。 “狗杂种!你这个狗娘养的野犬!在那边说什么!”大皇子暴怒地冲上去,劈开一个突厥刺客的刀刃,随后被更多的人围住,侍卫们冲上前企图撕开包围圈。危机一触即发。 “我有哪点说错了吗?”二皇子笑道,“你们可别伤了大哥。这一山的祖宗是会伤心的。” “三弟的母族因为那场大火,现在葬在皇陵了。但他的背后可是隐鸢阁。是您心心念念掌管着长生不老药的隐鸢阁。人间的皇子身份再尊贵,能比得上仙人吗?”二皇子道,“他为什么要放弃左慈仙长关门弟子的身份,从仙门回到皇宫呢?诶呀,莫不是三弟要您偿还当年借的那些命数?” 他的目光滑到了你身上:“三弟,你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是荒唐的言论,当年你出生,你的母妃本要杀你,是我念你可怜,从她手下救下了你。可你现在恩将仇报,不仅在那口出狂言,还勾连突厥人妄图弑父杀兄。”陛下颤抖着开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他!” 犹犹豫豫的侍卫们终于动手了,你的人从苍柏中冲出。窄窄的一条山路,人群挤在一起。兵刃与兵刃相接,rou体与兵刃相撞。 二皇子被围进突厥刺客中,声音从里面清晰地传出:“父亲,您好狠的心啊。二十年的父子关系说不要就不要了。” 声音转为冰冷的笑意:“你就没认过我吧,一直觉得我是个杂种,不配当你的子嗣。你说mama要杀我?不,她认为我是振兴突厥汗国的真龙天子,她教了我帝王之道!她是爱我的!你呢?我六岁那年,被皇长子的狗碾得到处跑的时候,你在旁边叫他尽早回屋当心染上风寒。” “三弟,你看,你的父亲就是这么的心狠。当年他听说自己会早逝,可是毫不犹豫地借了还在腹中的孩童的寿数啊。听说孩童母亲还未怀胎八月,被他一借,就早产了。诶呀,是谁那么可怜呢?” 体弱的母亲,早逝的胞兄……这些话连着以往的记忆像落雷般在你耳边炸开。匕首兀地碎裂了,你深吸一口气,从身旁尸首上抽出佩刀,一旋身,把刀拧进杀过来的突厥刺客胸腔中。再扭腰,躲过几个从上方袭来的身影。 狭窄的山路,不断有尸首从石阶上滚落,祭天的纯白石路成了血色长廊。 “阿瑜……”皇帝的手颤巍巍地搭到你身上。 冰冷的菩提串、清苦的药味、焚烧天际的火……你在他身上嗅到了太多味道,但都不是人味。 扭过头,手避开他的手,你尽量温和地将陛下送到了赶来的密探们手上:“护住陛下!往后撤到平原上!” “别管他了,他很快就不会是皇帝陛下了,我已经派人去解放边境那些愚民了,你们的王朝,会成为我突厥汗国的附属。来,到二哥这边来,我会让他们给你一条活路的。” 朗朗的笑意从上头传来:“别担心,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你们几个不会死在这。我要把你们带到母亲坟前,用皇家的血,给我母亲吊祭。” 二皇子脸上溢出沉醉的笑:“我的母亲见到你们,一定会很开心的。她会夸奖我的……” “楼主!我们正在派鸢使赶往皇陵,请您一定要撑住!” “三殿下!大皇子他……啊!” “陛下,陛下!陛下请您不要勉强!” 太混乱,像是宇宙洪流所有的讯息都挤在这一处。你抹开自己脸上的血,走腾转挪,手腕朝前一冲,劈杀了一名突厥人,艰难地往后退。 昭陵背依山原,你们还处在石阶下位,如果不退到平原地带,你们必输无疑。还有一个办法……你握紧了身上的火绒符传。但你们现在是在山势低下之处…… 眼看着突厥刺客就要撕破侍卫与密探们的防线,你从袖中抽出符传,指尖染血预备启动符咒。 “果然如前辈所料,你在这里。”轻柔的、娇滴滴的、鬼魂一般的女声绕过耳畔。所有人都感觉后背一凉。 “谁?!”二皇子猛地扭过头,他身边的突厥人像被水缠绕过,浑身骤然湿透,头颅在水液中化开,猩红一片。不……不只是那些突厥人,是所有的,在二皇子身边的人都融化了。 突厥刺客人数瞬间便少了大半,可你们不敢轻举妄动。那面目模糊的鬼影,轻柔地飘过二皇子身侧:“前辈要我等,可我实在是等不及了。你还记得我吗?” “楼主!鸢部已经抵达昭陵!”心纸君在袖中传出声音。 二皇子脸上的血色再次褪得一干二净,他咬牙冷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今天,我要让所有人给我母亲陪葬!” “你把我声音忘了啊……”轻柔的声音叹了口气,随即笑了起来,“这就是人类啊,妖怪跟人类之间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的信赖可言!前辈,你看到了吗?” 瘦小的身影从突厥人群中冲出,跌跌撞撞地跑向山南的方向。立刻有几名突厥刺客跟上二皇子,那鬼影般的东西也追了上去。他跑得那么熟练,太过熟稔,像跑了千百遍,把这些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你动身就要追去,老皇帝忽然抓住你的手腕:“阿瑜,你别跟上去!” “陛下,别担心,我的鸢部已经赶到了,大哥也在这。他们肯定会把您安安生生地送回宣政殿,边疆还需您调令地方折冲府来解救百姓。”你撇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声道,“松手吧,你知道我不是我哥。” 浑浊的眼球望进你眼里,一行清泪淌出,流过沟壑纵横的脸,滴在你手上。可眼泪从来都是不相干的身外物。 你拧身带着一群密探往山南追去。 [31] 一径蜿蜿蜒蜒的路,蛇一般盘旋在山上。历代帝皇妃子,无辜夭折还未出世的幼子,斗争中丧命的皇子皇女,一座山旧茔新冢成千上万重重叠叠,旧人死去的眼睛新人尚未腐朽的眼睛,都嵌在这条蟒蛇般盘旋的山路上。 风吹过,漫山遍野的磷火飞高飞低碧灼灼地着,像旧人死去的魂灵。 二皇子跑在崎岖的野路上,喉中发出尖锐的笑声:“mama,你看到了吗?我马上、我马上就可以要这些人都给你陪葬了,你厌恶的王朝会毁在我手里,mama!” 他往前跑,跑着,跑着,跑得喉咙生血,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从喉中拼出嘶吼:“贾诩!快点火!把山炸了!” “谁?贾……诩?” 那熟悉的拄拐身影立在山南的险窍上,身边是连绵的黑铅红汞。“嗡”地一声,你感觉自己整个人像被锁进大钟里,全身骨头都被锽锽钟声撞断了。 “贾、诩?”你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人。 他还是那样身姿凛凛,立在冥冥深林中,像一段镜面髹漆的匕首。 贾诩身形忽然一滞,迅速避开你的目光,对着二皇子身后的鬼影说道:“你怎么让他上来了?” “好歹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吧。” 缀在二皇子身后的鬼影落地了,她笑盈盈地绕过二皇子。身形窈窕,柔若无骨,曾经美艳的面容被几道深刻的刀痕划破了相,除此之外,两侧面颊被鳞片裹住了。鲛人般的鳞片。 “贾诩……你什么意思!快点火!”二皇子的面部绷出了青筋,他冲上前,却被那鲛人女子拿水缠绕住了。一摔,他倒在了血水里。 身后跟上来的突厥刺客和你的密探们追了上来。突厥刺客们见到满地的火绒,立刻明白过来,提刀冲到二皇子面前,嘴里念着你听不懂的语言。 “这是我的猎物,谁都不准动!”女子目光森冷,手指一划,突厥刺客融化在水里。她身上覆盖的鳞片越来越多,越长越密。 “不要上来!”你急忙对着身后的密探们喊道。 太晚了,你站在那,看到与你朝夕相处的密探们融化在了清澈的水中。一抔抔血水掉进泥土中,成了皇陵新的眼睛。 “我说过,这样你身上的业障会越来越多。”贾诩终于开口了。 “我可不在乎,今天我就会和二殿下一起死在这。”她笑盈盈地,牙缝里挤出阴寒的话语,“前辈,你在犹豫什么?担心业障积累太多所以不敢亲手杀广陵王?” 刺杀、交易、骨头……桩桩件件在你脑中转过。你按住手上的佩刀:“贾诩,这个人,是你救下的?花魁、她是,鲛人?她就是另一波刺杀的人?” “……”贾诩转过头对着花魁,语气是你熟悉的阴冷,“不用你cao心这些。” 细细碎碎的声音从花魁脚边响起,二皇子用指甲扣着石块,一点一点地爬向火绒的方向。他的腿被血水溶解了,嘴角溢出鲜血:“mama……” 至少,要把这个人杀了,不能让他点燃火绒,不能让他炸山。你提着刀,麻木地一步步地走向二皇子。花魁绕到你身侧,似水般柔和的力道缠上你的身体,她言语带笑:“前辈你怕的话,那我帮你一把,当还你救我的人情。” “怎么,前辈?你心软了?” 缠绕你身侧的水流消失了。你跪倒在地,勉强用佩刀撑住自己。耳边是激流般的交谈,眼前是还在缓慢爬行的二皇子。 “别来揣测我。” 花魁笑着,笑声又滑又甜:“你以为我不清楚吗?你当时救我不就是希望我给你担上业障?现在在这装什么好人?我早跟你讲了,人类跟妖怪是不可能共情的!当年鲛人什么样的惨状你忘了?你的尾骨为什么会没有你忘了?!” “闭嘴。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其余事情你没资格管。” 不行……要杀了他……要……你撑起身体,一点点靠近二皇子。 一条水流追到你身侧,可料想的力度没有缠上来。花魁望着贾诩冷笑:“你可别后悔啊。” 爬行着的人已经靠近火绒堆了,你将佩刀掷出,哐当一声,佩刀被水流一拖,滑出几米远。花魁几步上前,踢了你一脚,蹲下身看着二皇子:“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mama……”他瞧着已经神志不清了,但仍然记得去抢贾诩手中的火石,没有腿的人站不住,只能攀住贾诩的脚腕。你瞧见那抹紫色的身影绕开了二皇子,远远地站着,看着这边的闹剧。 “你怎么可以变成傻子呢?”花魁唱戏般叹道,面部附上更多的鳞片,一双含情脉脉的媚眼转为深蓝的竖瞳,“我啊,为了见你实在是……可你不记得我了。” 剔骨剜rou似的笑声从她嘴里泣出:“二殿下,杂种自有杂种的命数。” 她抱住二皇子,令人牙酸的声音从他们体内传出。你趴在地上,拧过头,看到一道水流贯穿了他们的身躯,鲛人与人类的尸首紧紧地相拥。血rou嵌入彼此的身体。 被水流缠过的身子浑身发疼,你勉强扶着苍柏站起。额头的血水不断滑落,划过你的眼睛,你眼前一片鲜红:“贾诩。” 紫色人影站在那没有动。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刺杀的人是二皇子和花魁。” 他没有说话。你用尽全身气力说道:“拿大皇子的情报跟我做交易,又把我们的情报转卖给二皇子。但他……也只是你的一个棋子。你一个人,把我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你眨了眨眼睛,更多的血水掉落:“骨rou相残兄弟阋墙……先生,你好歹毒的谋略,好厉害的手腕。” 不对等的交易,变换的态度。忽然间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什么陆地鲛人,什么海面星空……原来你是黄粱梦里人,在梦里陷得太深,错把梦中溢出的酒当作现实的记忆。 “你的尾骨是在我心脏里吗?”你笑了笑,“我还你。不要炸山了,皇族龌龊,但其他人是无辜的。” “贾诩,我输了。来,杀了我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