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当天晚上,我做了梦。 我没有惊讶自己作为一个鬼,竟会做梦。我知道它们一件件终归会缓慢地,按部就班地回来——味觉,梦,疲劳,冷,暖,饥饿,触觉,等等。 梦里我站在一间房的中央,叫人昏沉沉的暖意充斥着鼻腔,缭绕每个角落。门窗紧闭,窗前是张极眼熟的红木桌,垒着各式小山一样的书籍,我再定睛瞧了瞧,瞧见张照片,被银镀的相框框着,照片上是我,及严潍。 我们的少年时。 我同他仅有这么一张合影,一直被他珍而重之地摆在书桌上。 我明白过来,这是在他的别墅,他的卧室里。 我下意识将目光寻向四周,我想找严潍。然后我找着了张床,却总觉得不大对,不是严潍那张漆了黑漆的,铺鹅绒褥子的大床。约摸因为在梦里,我的脑子实在有点儿钝,我在记忆里辛苦搜刮许久,终于依靠床两侧的不锈钢架子想起这是医院里的床。 我上前两步,嗅到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 我觉得十分错乱,分不清这究竟是严潍房里,还是我们刚住进去的病房。两个空间好像叠一块了,违和,也不大违和,交融得犹如水乳,透出不搭称的难闻,却又很理所当然。 我搞不清,但我想严潍必然明白,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严潍。”我叫他。 他应了一声,很轻,像长长的叹息。 “你在床上呀。”我循着叹息找到他,大喜,“这怎么回事……” 我愣了愣,严潍阖着眼,两手交叠在腹部,面容寂静,似乎从没应过我的话,刚才那声幽深的叹息不过我的错觉而已,而他早睡熟了,即使揪着衣领拎他起来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接着大火开始燃烧,地面遭洪灾般淹起一层油,油衬着火,火越发熊熊。 好没逻辑的梦。我想。可我没救他,我只是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鬓发。 救不得的。 他半边脸半侧身子被火吞没,然而纹丝不动的,连眼睫都纹丝不动,只管安睡。你看,我说的吧,他救不得的,他已经不会醒来的。 窗户忽然被吹开,深蓝的帘子在风里飞舞,大风刮进来,送入纷纷的雪沫。 我回头。 窗外正是鹅毛雪纷飞的时节。 雪,火,死亡。 好眼熟。 我悟过来,这不正是我的终点么。 我忽然觉得眼前一幕幕都是发生过的事,只是并不发生在这儿,它发生在另一个严潍的故事里,似是最后一声锣鼓的锵鸣终于落下了。 我从梦里醒来,往旁边一摸,摸到熟睡的严潍,又往我自己的眼角一摸,尽是湿润的水渍。 我想起我问他的那些问题。 我问他:如果我不曾回来过,他会怎样。如果我将来真离开了,他会怎样。 其实他的答案,我隐约都是知道的。 自打做过那个梦,我一直就有点恹,打不起什么精神。 每天一日三餐都有护工送,伺候前国务卿伺候得可谓周到,三菜一汤荤素搭配上桌,样样都是好东西。 “林猫订的吧?”我冷不丁地说。 像我这样成天飘忽忽什么也碰不着的阿飘,能做的唯有监督严潍准时吃饭睡觉,属实不甘。 “只是学生的一点孝敬。”严潍哄道,然后来抓我的手,抓住了往自己身上引,“别生气,陈潇,要实在气的话,我任由你怎么玩都可以的。” 我的手在碰到他各种私密部位之前很有先见之明地抽了回来。 我从那天开始精神头不好,严潍则从那天开始变得不大一样了,不对,是很不一样。 从来都是我逗他,我去亲他,摸他的眉眼,喉结,胸脯,腰肢和臀。严潍偶尔会不堪其扰,不在床上的话,他常往一旁避,当然,纵使是在床上,他但凡还清醒着,总放不开羞耻的,有时我不过嘴上开个玩笑,都能惹得他整个人发烫。 他已然比年少时坦诚了太多太多,可始终有从前那股端着的架子。 如今不同了。当天我陪他用过早餐,他洗漱干净才坐回床上,便来亲我,目的还很明确,是想要跟我接吻。 我自然捧住他的脸回应他。 一通吻完了,我拍拍他的手:“你打开下手机……” 我话还没说完一句,严潍就打断我。他倚在我身上,搂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锁骨上,还蹭我的颈窝。 我大为震撼,脑子里浮现出那种年纪很小的狐狸,猫似的大,爱往人身上滚来滚去蹭来蹭去。 当然,严潍和这个形容还是大相径庭的,不过我仍因为这个自己跳出的想法汗颜不止,以至于一时间我怀疑过严潍或许被夺了舍。 严潍趁人之危把我的手拉到他耻骨上。 “摸一下,陈潇。”他的声音哑了些,显然是动了情欲,“帘子一拉,不会有人发现的。你想做么?我想要你cao一下我,陈潇,我们好久没做了。” 久么?隐约记得就前几天的事,他被cao得两眼翻白。 我沉默地抽出手,转身走到窗台边,只留给这个身在重症病房里的毫无自觉的病患一个坚硬如铁油盐不进的背影。 后面传来严潍的长嘘短叹,循循善诱:“陈潇,别怕,能有什么事?怎么也不可能做一次就旧病复发吧,哪儿那么夸张,而且复发了也未必又病危,病危了也不一定会死啊。” 听着他字字句句,我的背影在大好春光里有点秋风萧瑟起来,我想开口痛骂他,忽然又觉得疲惫,于是我背对他握了个拳,希冀着能让我的背影看起来更有震慑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