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黄昏了。”我说道。 天幕是赤金。云都是暖意融融的澄黄,裹挟了将落的夕阳,才晕出层层叠叠的金,那金色不远万里穿过厚实的玻璃车窗,以致于我总觉得连车椅上浮动的尘粒都是璀璨的。 布加迪威龙已经驰骋了一整个下午,从城市的中央一路飞驰到高速公路。 我们走走停停,严潍仍是体虚,每每遇见服务区,车一停,椅子一放,我便把他抱在怀里,让他舒舒服服地歇息个一两小时。 这辆昂贵的敞篷车直至目前为止,都没有发挥过它的效用。它的车顶严丝合缝地密闭着,因为严潍的身体暂且不能承受哪怕几分钟的风吹日晒。 我卧在后排,百无聊赖,脚踏车门,翘着二郎腿,两手交叠垫在脑后,仰望灰漆漆的车顶。我忽然很想让这个车顶消失,我想象着这么个景象,红色的猎豹般的车在蜿蜒如蛇的高速公路上飞驰,四周空荡荡,艳丽的天空即将降落,车顶大敞,红色和金色会覆盖在我和严潍被风卷得肆意翻飞的发丝上。 说不清的华美。 我用力摇摇头,气馁了,我不能只为了这个,让严潍去吹立春的冷风。 “要开车顶么?”可他忽然问我。 我愣了愣。 他笑了,笑声很轻快。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车顶就敞开了。 黄昏的画卷铺开,彩色的花瓣纷纷扬扬的,向着天的方向雪片般散去。我下意识伸出手,柔软的花瓣落进我掌心,稍纵即逝,又被风带走。 他把我送他的礼物放在了置物台上,风过的时候,刮去玻璃罐子里所有的花儿。 我探过身,按下关闭车顶的开关。 “陈潇,花都没了,你再给我摘吧。”严潍说。 严潍拉风满街的车停在一家装潢昂贵的餐馆前,他摇下车窗,露出墨镜口罩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脸。负责接引用餐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地请他到停车场里停车,又问他几人用餐,他们这就去给他布置茶水小菜。 “不用停车了,我打包。”严潍很有亲和力地说。 服务员努力不目瞪口呆。 “你有菜单么?”严潍又问。 服务员狂奔进大厅,拿了菜单,又狂奔回车边,颤巍巍递过来。 严潍升起防窥的车窗。 一分钟后,车窗揺下,严潍点了三菜一汤,一盅饭,并递给服务员一叠大面额的现金。 “帮我打包,不用找补了。” 最后红色跑车扬长而去,徒留服务员原地震撼。要知道,选择他们这家价格不菲的,以格调闻名的饭馆,多是为了办宴席,为了张脸面,如果不是今晚这辆布加迪威龙出现,他绝不相信有笨蛋这么脱裤子放屁,从他们家打包一堆菜,却不踏入饭店一步。 “奢侈。”我总结,简洁明了。 “你不是想吃辣子鸡么?”严潍解释,“我就是想起有人推荐过,说这城市这家川菜做得最好。” 其实非要躲进酒店用餐,还是因为我这阿飘人眼不能见,严潍也不想哪个倒霉的过路人不小心看到碗筷碟在空中乱飘的灵异场景。 我拆了打包盒,迫不及待地大朵快颐起来。想来我都多少年没能体会进食的满足感了,就是吃得不那么顾忌形象也是可以理解的。 严潍目不转睛地瞧我,舍不得错过我这脸快埋进饭菜,边辣得抽气,边继续把鸡块往嘴里送的滑稽样。他一直笑,眉目间都是呼之欲出的“真可爱啊”的感慨,还不断帮我把垂下来的头发往耳朵后捞,连东西都顾不上吃,甚至试图夹走一块辣子鸡。 可惜被我眼疾手快地阻拦。 “去。”我摆手,“胃不好的人自觉点儿。” “噢……”严潍悻悻地收回筷子,终于肯低头吃自己的饭菜。 可惜吃了没几口,又抬眼只顾着看我了。 我忙着吞咽,发出含混不清的质问:“能不能好好吃饭?” “你吃得这么香。”严潍面露可怜,“我也想尝。” 我斩钉截铁:“不行。” 他顿时又是皱眉又是撇嘴,十万分的不满。 我看惯了他这幅暗搓搓撒娇的嘴脸,绝不给他施舍一个标点符号。 于是严潍挤过来,扒开我拿筷子的手,在我的嘴角亲了亲。 “这样尝总行了吧?” 我沉默片刻,无言地把嘴里的东西都吞咽下去,从纸巾盒里扯出张纸,擦干净嘴,纸团成团,扔在桌面。 我捧住严潍近在咫尺的脸:“既然要尝,干嘛这么浅尝辄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