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剧情:原剧的师弟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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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明时节 四十年后,吴琦老了。 这是自然的,他并没有成为神尊,更没能再进一步,仍未能脱离生老病死的桎梏。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境界就停滞不前。 但不管怎么说,总是好过大多数普通人。 这半生,他在边关服役,摸爬滚打闯下一些战绩后回到家乡,在道院任职,指导着小弟子们修习。用攒下的钱开了几家店铺,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五六十岁的年纪,已经不需要再拼命。每日去和老朋友们钓钓鱼,偶尔帮忙杀个把妖怪,再去茶馆里点一杯茶,听听现在外面的英雄故事。 茶馆是他最喜欢的环节。因为说书故事里的常客,那个生长在东宁府的孟川,现今世界最传奇的人物,是他曾经的师弟。他总是能在其他人的惊叹声和艳羡目光中,用仅剩的骄傲不厌其烦地说:“孟川那时候还是个喜欢画画的小子。他那一招举世闻名的三秋叶,是在对付我的时候第一次拿出来的……” 当说书声停,听书人散,人走茶凉之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油然而生一股怅然。 曾几何时,他还以为他也能成为书中的英雄人物啊。 那样的壮志豪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可那句话还言犹在耳:“师弟加油,未来是你的。” 吴琦苦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不多不少的钱,去柜台结账,待会和那群老头约好了去钓鱼,迟到的话大鱼说不定没了。 茶馆老板对这位老客户十分熟悉,寒暄着:“去逍遥啊?” “钓钓鱼去。” “你这孤零零一个人,什么时候家里能够热闹起来,就好喽。” 吴琦笑而不答,道:“过几天还要劳烦备点好茶给我。” “知道知道,又到这个时候了嘛。一定是最好的茶!”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天天空准时下起了雨,不大不小,刚好够打湿台阶。 吴琦带上一把伞,和一箩筐的哀思,独自走在墓地。 往昔同学和战友生命止步于过去,变成一座座墓碑。吴琦取出洒扫工具,简单打扫了一下。 “白师弟,云青萍今年没写信回来。不过她现在的身份,应该过得很好,你不用太担心。” “谢师妹,还是这些小玩意烧给你,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不喜欢就托梦给我。” …… 最后他自己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遥遥敬着他们。 因为保持着这个习惯,他差点被道院颁发了荣誉称号,被他严词拒绝了。 他只是在这样的缅怀里,稍稍体会一点青春时光的记忆,仅此而已。 墓地过后,顺着小路向下走。 细雨如丝,逐渐密了起来,河边升起淡淡的白雾。 年幼的小孩子围在河边的凉亭里嬉闹,像垂柳新发出来的青绿的嫩芽,活泼可爱。 一见到他,便站得整齐,大声问好,亮晶晶的眼睛里全是期待:“老先生好!今天讲什么故事?” 吴琦多少有些郁闷,这些年,他在小孩子眼里,就这样从哥哥变成了叔叔,然后是先生,如今加了老字。 变换的称呼好像在提醒他蹉跎了多少光阴,心里憋屈,但不能和小孩一般计较。他把东西放下来,给他们分了一些糖:“讲讲四十年前我们东宁府的天才们……” “讲过了,换一个!”一个小孩子拍着手道,“我们要听大英雄的!” “不许吵!”他严肃的脸色如教书先生一般,将小孩子们镇住了,“四十年前是一个妖怪肆虐的时代。城外都是妖怪的领地,哪像现在,你们能到这里来玩……” 当年他还是镜湖道院的一名弟子,在道院之中算得上天资出众,因着修炼刻苦,得以进入选拔,通过后就参加那一届斩妖大会。 初生牛犊总是有着不怕虎的勇气,尽管修为尚且不如其他修炼已久的师兄弟,但他偏不服输。靠着这股劲,竟然一连胜了好几个对手。 赢了,按照比试规则,已经可以稳进斩妖大会了! 他内心激动,几乎跳了起来,周围无人却为他喝彩,所有人都围在中央的擂台上,紧张地注视着那里的打斗。 那里的两名弟子,早已有了神尊根基,甚至,还发动了秘技。火热的场面,当然远盖过其他人。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不过十五岁,就领悟了秘技的天才,道院中风头最盛的大师兄,梅元知。 同样的年纪,差别都会大到这个地步……这就是天赋的差距吗? 最后一战,虽已不影响结果,但他仍旧期待着。因为他的对手正是梅元知。 对方温和笑容有如春风拂面,姿态潇洒,成竹在胸。在过招前,甚至微笑对他道:“方才我看过你的打斗,是很有韧性的打法。你身上有一股不屈服的力量,这很难得。” 吴琦没有料到来自玉阳宫的天才,竟然会这般肯定自己。更没料到,原来方才自己种种努力,也是有人在意的,一时间竟没有回答。 梅元知朝他伸出手,道,“师弟加油,未来是你的。” 他忽然重燃信心,烧得心头一片火热。只是郑重地伸出手,两手相握。 ——而后惨败。 但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算伤心。接下来这一年,他更加用心地投入修炼之中,对秘技毫无头绪,便努力提升境界,终于到达脱胎境圆满,将道院其他弟子甩在身后,成了大师兄。 他始终相信,下一个领悟秘技的就是自己。 “那孟川马上就要出来了吧?”吴琦还沉浸在自己最辉煌的时候,小孩子却不识抬举地催促道,“往后呢往后呢?” “不要插嘴!”吴琦有些不满。 不过接下来的故事,还真就是孟川的舞台。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孟家小子,在众人都以为他埋头作画的时候,竟然也悄悄领悟了秘技,一举越级战胜了白贯和吴琦,惊艳所有人。顺手摘走了大师兄的名头,开始一口一个师弟地叫他。 吴琦现在想想,觉得颇为好笑。不过在当时,他虽不计较这些名头,却也被孟川那惊人的三秋叶所震撼。 孟川……太强了。 又有一个人,在十五六岁便领悟了秘技。 而他呢? 难道说,领悟秘技本就是简单的事,是他太过愚钝…… 他想逼着自己去寻找秘技,证明他也可以进入他们的行列之中,却一无所获。 三秋叶打破的不仅仅是他的防御,更是他年少轻狂的幻想。 很快地,他们再次参加了斩妖大会。只是这一届,很特别。 2 温柔之刀 吴琦只记得进入斩妖大会不久,便遇见了七月师妹,两人结伴而行,误入一处洞xue,被洞xue里的蜘蛛丝死死纠缠住,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斩妖大会结束了,白贯师弟死了,谢璇师妹死了,还有很多故人都死了……他回到家中,休养好久才恢复元气。 这次拿第一的是孟川。 至于梅元知…… “听说,被蜘蛛妖夺去了一半手脚,别说第一拿不到,以后还能不能恢复都是问题。” 吴琦愣住,想起那人在擂台上施展符咒时的英姿……从此只有一只手,还能如何施展呢。见青丘那样的招式,从此不能再现了吗? 等等,蜘蛛妖…… 他想到了那纠缠住自己的蜘蛛网,追问:“那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说话的人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坚定非要问清楚不可,无奈道:“这事反正你迟早会听说……你和柳七月师妹都中了蜘蛛妖的招,被当成武器对付其他人。最后是孟师兄保护,梅师兄进入妖怪的识海,才击败妖怪,让你们清醒过来。” “所以,梅师兄变成这样子,是在救我……” 吴琦心头沉重。 他这样不爱出门的人,几次三番去孟家和玉阳宫想要探望道谢。 孟川倒是还好,见到他来,很是洒脱地让他不要放在心上。 可梅元知这段时间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好几次,他因为师门事务得以逗留玉阳宫,特地绕道来到梅元知的院落远远地看。院子里的灯总是亮到很晚,昭示着屋子主人彻夜未眠的心情,吴琦心中也越发担忧。 终于有一天,他再去拜会的时候,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尽管早已想到梅元知如今是何等模样,但真正见到时,吴琦的心还是狠狠坠了下去。 拐杖就放在桌边。那半边衣袖,空荡荡地垂下来,因为门口吹入的风而左右摇摆,其中空无一物。 他魂不守舍盯了好一会,直到梅元知轻咳一声,才有些慌张地入座:“师兄,我失礼了。” “我这样子,很奇怪是不是?不用在意,这些天我已经习惯了。”梅元知用仅剩的那只手拿过茶壶,替他倒了杯茶,“看,这不是用得很好吗?” 吴琦努力不去看那空空的衣袖,却不由自主地问道:“疼吗?” “嗯?”梅元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而后笑了,“妖术和寻常刀剑不一样,感受也自是不同,一瞬间便失去,倒不算多痛。只是空……”他陷入回忆,“就像是心里忽然空了一块一样。” 吴琦知道这种滋味定不好过,心中酸涩:“若不是为了我……们……” “师弟,这是玉阳宫的职责。”梅元知正色道,“让你们进入那样危险的境地,本就是不公的。” “可是斩妖大会比的就是杀妖的本事,我却成了拖累。” “没有那样简单。”梅元知叹了口气,“不要责怪自己,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是这一次的妖怪太强,是……” 他顿了好一会,眉宇间郁色深沉,摇头道:“是我太弱了,又太过天真。” 吴琦惊讶地看着他,往昔强大自信的师兄,此刻眼眸低垂,流露出一种异样的脆弱来,打在他的心坎上。 他狠狠一颤,这脆弱好像也传染给了他,一直以来心中压抑的失落与愤懑像是找到了破碎的缺口一样,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不,不是,不能是!你一直是我们之中最强的,是我追逐的目标。你说过让我加油,如果连你都不相信自己,那我该相信谁?” 梅元知曾说过,加油,未来是他的。 他信以为真,日以继夜地修炼,终于达到弟子之中的最高境界。 可是,比不上孟川的一个秘技。 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根本不是能进入元初山的那块料。 如今,就连说出这句话的人,也在否定着自己。 吴琦心中一片茫然,说着有些颠倒的语句。 梅元知抬眼看着他,一闪而过的惊讶之后是深深的悲伤与自责:“对不……” 这句话竟比孟川那一击更让他心中战栗,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要道歉? “不要说了!”他强行截断,霍然起身将手搭在梅元知的双肩上,“师兄啊……” 你要振作起来,这些事怎么可能打败你呢?你应该永远明亮永远高高在上,就像太阳一样! 可是他又如此真实感受到搭在肩上的手底下空空的触感。 恐惧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爬上他的心,像被雷击中了一样,他猛地将手收回,仓皇得像做错事的孩子:“对不起,我不是……” 他在做什么?他是来道谢和安慰的,如今却不断逾越地冒犯! 可师兄没有计较,反倒以一贯的温和安慰他:“没关系的,师弟。” 这份温柔倒比打他、骂他更让他难受,他再不能停留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我先走了。” 那杯茶还温热着,他也顾不上喝完,像战败逃走丢盔弃甲,转身大步出了门。 直到走到阳光底下,才从方才窒息般的感受中缓过气来,而后捂住了头。 迟来的失落和挫败感包围着他。 搞砸了。 都搞砸了。 师兄刚刚遭遇这样的大变,心中有些失落是正常的。 他为什么一定逼他坚强起来? 又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无能为力,归罪到当初温暖的鼓励上? 师兄一定不想因为肢体的残疾被人怜悯,可他偏偏就控制不住,竟然一而再流露出来。 更别说直接上了手的冒犯。 回想之下,方才的每一句每一步都是错的,他怎么那么糊涂,像个横冲直撞的傻子,一点都意识不到后果! 脚步就像带了千斤重的枷锁,让他久久地留在这里,却不敢再踏进,只是遥望着。 也许可以在师兄出来的时候跟他道个歉。不,那样太刻意了,像是将人当成需要额外照顾的弱者一样…… 紫色狐狸跳上墙头和他对视,给了他一个像是鄙视又像是警告的眼神,又窜了下去。 这天晚上他留到了很晚,可院落里的灯光迟迟没有熄灭。他不知道他留在这里有什么用,那灯光像是对他的宣判,而他心甘情愿接受和执行着惩罚。 3 破碎未来 这段时间,孟川领悟了势,击杀了白三爷,救下云青萍。东宁府中人人称颂,人却被关进了狱中,好在三个月后,平安归来。 玉阳宫主什么也没有说,看来,孟川进入元初山,已经是板上钉钉。 吴琦本担心梅元知会不会对此感到失落,就像当初被取代了大师兄位置的自己。然而在玉阳宫中“偶遇”时,却觉得梅师兄先前的郁郁之色反而淡去了许多。 “吴师弟,好巧,到玉阳宫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替师父过来一趟。”吴琦胡乱搪塞着,“师兄好像心情不错。” 梅元知笑道:“是啊,我想通了一些事情。这几日,就准备去边关了。” “边关?可师兄你现在……” “我现在行走自如,有何不妥?”梅元知摊开仅剩的一只手,展示给他看,“我可是东宁府第一天才,单单修炼境界已强过大多数人,可不要小瞧我。” “师兄,你能想通就好。” 见到师兄身上又出现往日熟悉的自信风采,吴琦也终于放下心来。 “是啊,我想通了。每个人有自己的未来。成为神尊与否,也许并不是必要的。此路不通,那便换一条。真正重要的,是找到适合自己的那条路。” 师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指。吴琦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这番话是自述,也是说给他听。 可是…… 梅元知继续道:“去了边关,我一样可以杀妖,也许还会见到不一样的人和事。” 他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能变得强大起来,还能怎么做?还有什么可做?妖族肆虐,而人间也是如此恃强凌弱。 只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他的目光便带上了些许怜悯,转而又想到,同样去不了元初山,他又有何不同呢。 这样一想,他竟与这昔日天才有着同样的境地。他们的距离似乎前所未有地拉近了,这样的相似点让他心中产生一种隐秘的窃喜,尽管没有理解师兄的话,依然微笑道:“我之后也会去服役,师兄不如等等我,一起去互相也有个照应。” “我先去探探路,就在那里等着你们。到时候,我们一起上战场,杀妖怪。” “那就说好了,师兄要等我啊。” 边关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都完全不晓得。然而,并肩作战、共同斩妖、护卫苍生,这样的日子单单想象,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对这人人避之不及的服役,吴琦竟也期待起来。 “好,谁也不许反悔。”梅元知同样很是高兴,“师弟,我们一定可以做出一番事情来。” 能看到你这样开心便好。吴琦微笑点头,什么也没说。 孟川,你是很强,但这世上终归是有我能做到而你做不到的事。 所以老天还是公平的。 自那天败于孟川之手后,他心中难得充满了快意。 吴琦重新回到道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干劲,每日就像从前一样,在练功场上和师兄弟们一同练招。 旁人都有些奇怪,不明白明明结局已定,还这般刻苦究竟为何。 他不回答。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他心中,有未来。 然而变化来得如此之快。 这一天本也是普通的修炼日子,但白日里,道院院长忽神色凝重地走到院中,向远方遥望。 “恐怕有事发生。”他皱了皱眉道。 吴琦也朝那边望去,那里是城外,眼下被妖怪包围着,没有人会轻易出去。难道是天妖门有异动? 院长没有再说什么,他便也没当一回事,继续着自己的修炼。 晚间,天上下起了一阵小雨,转眼又停了。 秋风吹动着落叶,卷落到地上,又被踩碎。 有人踏着落叶,缓缓走过来,带着一身的血腥之气,消融在有些湿润的空气里,走过吴琦的身边。 吴琦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凝视着他,和他手上抱着的半妖之体。 而后是冲天的火焰,是逐渐飘远的船,是再也不见的故人…… 他的未来,也在那一刻彻底破碎了。 吴琦说到这里,沉默了好一会,沉默到周边的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叫嚷,都没有打扰到他。 等他回过神来时,小孩子叫道:“先生睡着啦!” “只是在回忆罢了。”吴琦懒得与他们解释,“我讲的故事,你们听明白了吗?记住了吗?” “我们要听大英雄打妖怪,先生多讲讲这些嘛。” “我说的就是英雄的故事。” “可是又不是神尊,能打多厉害的妖怪。” “一群小屁孩,你们懂什么。”吴琦喃喃道,“你们懂什么……” 清凌凌的河水滔滔不绝地流淌,从亘古之前,流到久远的未来去。 在这条河边,发生过多少悲喜剧。他曾经亲手送走了他追逐的身影…… 用糖打发走这些小孩,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凉亭里,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举起。 后来他去了边关,那里不讲究追逐唯一的顶峰,更讲究上阵杀妖,他在那里混得如鱼得水,用在道院所修的术法保护了许多人,赢得了众人的尊重。 从一开始的小队长向上升,最后能够率领一支军队在战场上纵横杀敌。 虽然不能够向孟川那样,做一个改变整个世界的人。但是这一方水土的平安,却实实在在在他的掌控里。 孟川成了所有人的英雄,世间逐渐走出了妖族阴影里,重回太平之世。 边关的将士自然也不再背负着杀妖护人的重担。 于是,他卸下盔甲,选择回到东宁府道院,为培养下一代修士,防备妖族重新侵犯而做准备。 这就是他的未来。 似乎也不错,不是吗? 可是啊……在无数个夜晚,他又总在午夜梦回之时,因着那曾充满了幻想却又泡沫般碎裂的青春岁月,和再也抵达不了的别样未来而黯然失眠。 新的世界已经到来,旧的故事即将被取代。 岁月长河里,他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记忆也凌乱起来。 可他不愿意百年之后再也无人记得。 所以他一遍遍讲述,想要让这些新生的孩子,将这些故事继续流传下去,就像这绵绵不绝的河流一样。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搁在栏杆上的袖口。一只白狐狸从树林中走出来,走到他身边,去吃他带来的干粮。 “一枝梅。”他唤了一声,但那狐狸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吃着。 “傻狐狸,一点也不机灵。” 傻的何尝不是他,这世间岂有第二只那样的一枝梅。 很少有人知道他来河边是为了什么,正如有很多故事,他从没有与旁人说起过。 在初次相遇之后,一遍遍出现在他梦境里的身影,曾经怎样纠缠着他的心。 他又是怀着如何甜蜜又纠结的心情,才能长久地注视着院落里的烛火。 很久以后,在军中见惯了世间百态,他方才明白,那种百般折磨着他恨不得受罚的感觉,是心疼…… 他这样的性子,一向都是表面不动如山,实则横冲直撞而又后知后觉。 以至于未来破碎之后漫长的时光里,慢慢觉出来当年的自己,究竟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可惜太晚了,这条路的终点,早已没有人。 太残酷的世道之下,纯净的温柔反而像一把刀。一边哄着他打开了自己的心,一边用锋利的刃口缓慢扎进他的心底。他却还想要吻上刀口,哪怕鲜血淋漓,痛也是快乐。 当年送走梅元知的船,也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后来玉阳宫祠堂里立了他的牌位,但那不过是块有形无神的木头。 他知道,师兄早已与这天地山川融为一体,在这河风里,细雨里,水波粼粼里,无所不在。 便也不必在意祭奠形式。 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师兄……你这样良善的人,必能进入轮回,投到好人家吧?如今在哪里呢?” 无边细雨没有尽头一样,永远也落不尽,就如同他的心事,空无所依地漂泊了一生。 说不出,道不尽,问不得。 那便随着这雨水,一起静悄悄地蒸腾成雾气吧。 吴琦最终在家中寿终正寝,享年73岁。 他死的那天,天上下了好大的一场雨。无数的人前来送行,有曾经的战友后裔,有他一手教出的弟子,有街坊邻里好友亲朋,还有无数慕名而来的陌生人…… 等等,哪来慕名而来的陌生人? 原来,那个万众瞩目的大英雄,如今天下第一人,孟川也到了。 吴琦撑着最后一口气,看见少年时期的师兄弟走到他面前来,身后的人群仿佛隔了层雾气一样遥远,连声音也听不清。 这就是……高手的世界吗?竟然恐怖如斯! “吴琦。”孟川轻声唤他。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如今的孟川,五官依稀和从前一样,只是气质面貌大不相同,白发飘飘,眼神沉静,不像是少年同袍,倒像云端仙子。 而吴琦,一样满头白发,却已经垂垂老矣。 这便是在岁月中不断放大的修炼差距。 “你也来送我一程?” “不错。”孟川道,“你听……雨落地了。”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方才和人群的声音一起模糊不清,他这一句话之后,又清晰可闻。 “按照约定,雨落地的那一瞬,你就该醒来了。” 急促雨声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满天云彩积攒的眼泪尽数抛洒。 吴琦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坐起身来。 眼前,却是一处静谧的神秘空间,他正踩在水面上,茫然地站着。 他想起来了。 方才的一切,什么安然度过的一生,什么祭奠,什么死亡,都是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