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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高门 第118节

    陆璘反问:“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担心我?”

    “我不担心,只是觉得你自以为是而已。”

    “什么自以为是?”

    他问,她却又不答了。

    “自以为是,因为韦超挑衅的话而去干杀人的事。”她在心里想。

    陆璘看着她道:“我知晓你曾经的感情和悲痛,我去过清雪庵,去过你曾住过的那个房间,我怜惜你,也欣赏你,更爱你。我想娶你,不会让你难过,不会让你委屈,只要我能承担的,我都会去承担。若你愿嫁我,我的私产,我的俸禄都归你管,我不酗酒,也不狎妓,身边没有通房,以后也不会有,更不会纳妾,一生都是如此。身上以前受过一处伤,是你看的,你说已恢复好,后面没有影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隐疾。

    “性情你想必也大致了解了,以前或许有些自负傲慢,现在我已努力去改了,我真心喜欢你,想娶你,可以吗?”

    “不可以,我不喜欢你,不想嫁,行了吗?”她说。

    陆璘早知是这样的回答,却也不着急,只是缓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后面抽空再去找你,也许是端午,也许是立秋日,就看什么时候能得空,年号初换,朝中事务许多变动,难以走开。”

    施菀要走,他从身上拿出一锭银子来交到她手中:“当初说好由陆家派车送你回去,如今你自己叫的马车,这钱总要补给你。”

    这一锭银子快上一百两了,已经够请好几次马车。

    施菀回道:“陆大人现在是爱好送钱吗?不必了,我不要。”

    陆璘立刻道:“我确实比你有钱,既是你应得的,你为什么不要,以贫济富?”他将银子塞到她手中,捏住她的手,不让她还回来。

    两人已在这里拉扯很久了,远处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能看到他们在干什么。

    施菀不再和钱过不去,捏着那锭银子转身往马车上去。

    陆璘在她后面走着,看着她上马车,看着她让车夫走,随后他朝石全道:“一路小心,待她安顿好再回来。”

    “是。”石全将手上的缰绳还给陆璘,策马追上马车。

    枇杷在马车上问:“陆大人追过来就是要给师父银子?怎么这么多?”

    施菀看看手上那锭银子,她一只手捏不住这一大锭银子,所以她上马车时,一眼就能看到她手里拿着什么。

    她想起,之前她们去找马车、谈价钱、上马车时,都十分小心,不敢轻易表露身份,不敢露出钱财,假装和京城的亲戚说好了乘谁的马车走,枇杷还在身上藏了只匕首。

    纵使是仔细挑选的车夫,但只有两个女人,长途跋涉,她们还是怕。

    可刚才她拿着钱上马车,却忘了这一点。大概因为有石全跟着,有陆璘这个做大官的送她,车夫绝不敢心生歹意,让她无意识就放松下来,不再紧张。

    快出城门时,她也看到了那支触目惊心的送亲队伍,车夫许师傅也和她讲了那新郎和棺材里的新娘的事。

    世事多变,命运无常,你以为的来日方长,可能随时被老天爷收走。

    ……

    一路顺利,三月中旬时,两人到达安陆。

    石全回去复命了,走之前去了一趟陆璘之前租住的宅子,嘱咐了五儿几句;枇杷她爹终于忍不了了,一定要替她将亲事订下来,枇杷本不愿意,后来见过那小伙子,却又扭扭捏捏同意了,两人迅速定了婚期;而施菀重新到杏林馆坐诊,那一块太医局的金牌拿出来,让她在安陆名望飞涨。

    今天的汛期来得特别早。

    原本五月入汛,但四月中,一场雨又一场雨就下了起来,各江各湖水位都明显上涨。

    云梦泽为千湖之地,汉水、沔水、都为长江支流,境内也遍布着各种湖泊,虽是鱼水之乡,从来不缺水,但却是水灾频发之地。

    四月底三婶家小儿子成亲,施菀提前一日去了,晚上与三婶一家说着办喜事的事,一边也听三叔谈起汛期,今年雨太多了,三叔担心地里的庄稼。

    施菀想起,她爹娘被大水冲走的那一年,汛期也来得特别早,也如今年一样,没到五月就开始一场雨接一场雨,等到六月,沔水决堤,淹没了整个村子。

    岂止是庄稼,人都不知死了多少。

    好在眼下雨已经停了好几天,外面明月高照,预示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第二日风和日丽,三婶家办了个热闹的喜事。

    但四月过去,五月到来,雨又开始下起来,还下得更大了。

    新知县开始征调民夫去巡防护堤,又有消息说朝廷将要治水,安陆百姓这才松了一口气。

    五月底,又下一场大雨。

    这场雨绵延十来天,从五月下到六月,药铺都怕药材受潮,开始放生石灰在房里防潮。

    这日雨才小一点,县丞杨钊府上来了人,让施菀去看一下小公子。

    枇杷回去备嫁,施菀便自己拿着药箱去了杨府。

    小公子如今已有两岁,小孩生病一般就是发烧咳嗽,小孩喝不下去药,施菀给孩子稍作推拿,开了个药食两用的方子。

    正在房中交待着事,有丫鬟来问杨夫人:“厢房里放着的几床新棉被要带着吗?”

    杨夫人不由瞟了施菀一眼,回道:“别带了吧,裹上油布,放在高处。”

    丫鬟离开了,施菀问她:“夫人要出门么?”

    杨夫人含糊道:“是啊,得出一趟门。”

    施菀交待:“小公子还在病中,不能见风,如今又下雨,若是淋了雨,吹了风,怕病情会加重。”

    杨夫人叹了口气,忧心道:“那他几天能好?”

    施菀回道:“大概三天吧,明后天我再过来。”

    杨夫人点头:“若是不行,给他开药也好,我给他灌下去。”

    施菀回答:“喝药倒不急,许多药小孩的肠胃受不住,明天看恢复的情况再说。”

    如此说着,她心里却有些疑惑,杨夫人人到中年得的这个小儿子,宝贝得不得了,平时孩子稍哭一阵就心疼,现在却说要给他灌药?

    她很急着出门么?

    这时杨夫人看向她,忍不住提醒道:“如今这大雨见天这么下着,许多人说要发洪水闹灾荒,施大夫担心么?没想过去哪里躲躲?”

    施菀笑道:“我家在这里,往哪里躲啊。”

    杨夫人回:“江陵府地势比我们这里高一些,丰老板不是在那里么?”

    这句话,让施菀听出了些言外之意,问她:“夫人出行,是怕发洪水?”

    “那当然,前几年不就淹了几个镇么,那都是淹的田,今年可比那时候的汛期来得还早。”

    施菀:“可是知县已经在派人巡防固堤了,若是有情况,官府会通知的吧?”

    杨夫人不屑地冷哼一声:“河堤上都是乱的,贿赂差役的,浑水摸鱼的,就没人好好做事。实话告诉你,知县早就把值钱的家当悄悄搬走了,随时准备跑的,你当是以前的陆知县呢,瘟疫都敢留下来。我们家老爷让我带孩子和细软先回娘家,就说带孩子见见外婆,回头知县跑了,他马上就走,一个人便利一些。”

    说完她劝道:“这事我谁也没说,是心疼你才告诉你,你回去就悄悄和身边说了提前躲躲,反正你也不是没地儿躲。”

    从杨府出来,施菀忧虑满怀。

    她也担心洪涝,一心寄希望于官府,谁知官府竟打算偷偷跑。杨县丞虽庸碌,但陆璘做知县时他还做了许多事,如今碰到个要跑的知县,也准备着跑了。

    那安陆的百姓呢?她的确可以逃,等洪水过去依然是大夫,但像三婶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最值钱的安当就是住着的房和田里的庄稼,他们没地方逃,逃了又吃什么?

    回到药铺,施菀先与彭掌柜说这事,让彭掌柜派人去问丰家的意思,施菀自己则冒雨去了一趟施家村,和三婶一家说这事。

    马兰香前年买了新房,今年接了儿媳,一切都是满怀希望,听说这事,顿时嚎啕大哭。

    三叔则在一旁道:“不会那么严重的,前几年就分洪淹了几个镇,也不是我们这儿,后来官府不是也赈粮了吗?”

    施菀没说话,她知道三叔这只是在自我安慰,因为分洪的事她知道,后续她也知道,陈家村就是在分洪之后没拿到赈灾粮款,不得已卖地成为佃农,再卖身成为□□。

    往往灾年,便是官商勾结的好时候。

    可纵使知道又能怎么办呢?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带着三叔一家逃到外乡,养他们一家。

    最后她也只是送到了这消息,又无计可施地回去了。

    彭掌柜的信送得很快,第三天丰家就来了消息,让他们先将贵重药材存放好,每日收拾钱财账本,后面若雨势不减,情势不对,就暂且先搬到江陵府去。

    就在收到信的第二天,又一场暴雨下了下来。

    这一次暴雨比以往还大,城中有消息,说是秭归、汉阳等处已有多处决口,安陆段河堤也岌岌可危,城中富户都开始收拾东西往外乡逃。如云归山这种高地,早已有人避了上去。

    杏林馆实在熬不下去了,于六月二十在倾盆暴雨中关了门,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第二日先去江陵府,施菀与彭掌柜一家一道走。

    谁知天才黑,杏林馆的门被拍得震天响,施菀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决堤了,水淹过来了!”

    她立刻去开门,却见外面正是彭掌柜。彭掌柜蓑衣也没穿,朝她道:“你快些拿东西,现在就随我走,我刚看见知县乘马车往县城外去了,一定是河堤守不住,这狗官连夜跑了!”

    施菀不及思考,转身就拿了包裹,急匆匆带了些东西出来。

    给杏林馆上锁时她手颤抖着,都忍不住哭了出来。连日大雨,就算运走了贵重药材,其它那么多药材呢?还有里面的药柜,里面的桌椅器具……这杏林馆可是才新修的……

    彭掌柜也在脸上擦了把,不知是擦雨水还是泪水,朝施菀道:“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施菀按下了锁,与彭掌柜一起步入雨中。

    她披了蓑衣,但在这样大的暴风雨中也是徒劳,雨水随风打过来,直往身上洒,鞋也是出门就被浇湿了,踩到路上如蹚河一样。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街头传来,两人回头看去,只见一只队伍如黑云般在雨中朝这边袭来,约摸有十来人左右,那样的阵势明显是官府的官兵。

    那队人渐渐靠近,为首是两个骑马的,后面跟着七八个跑步的,让施菀和彭掌柜震惊的是,其中两名官差押着一个人,正是他们安陆县的知县!

    那骑马的两人到他们面前,停了马,问道:“什么人?”

    彭掌柜回道:“回官爷,我只是这杏林馆的大夫,这是我女儿,给人治病回去晚了。”

    那骑马的人死死盯着施菀怀中的包裹,随后道:“我们乃江陵府指挥史司武官,朝廷所派安抚使已到江陵府,统管河道事宜,安抚使有令,若有为官者弃堤而逃,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斩首!”

    施菀连忙问:“这么说河堤会有人管了?若是决堤,官府会提前通告吗?”

    骑马的人回道:“这要我等检查过河堤再说。”说完,带着人走了。

    彭掌柜问:“安抚使是什么官?”

    施菀毕竟在京城待过,回道:“若是京城大官临时到下面州府处理大事,就会任命安抚使。”随后猜测道:“既然是京城来的官,朝廷一定是知道要汛情紧急,所以派了人来。”

    彭掌柜喃喃道:“刚才他们说,若做官的弃堤而逃,一律斩首?这么说……是不是官府会想办法挡住这洪水?”

    彭掌柜一家老小都在安陆,还有个年愈八十,走不了路的老母,他比施菀更不想逃。

    两人在雨中站了片刻,眼见之前的队伍越走越远,往县衙而去。

    施菀道:“我听人说路上并不好走,有的地方垮山,有的地方有地痞集结为匪,抢人钱财,要不然我们等明天的音信?”

    彭掌柜正有此意,点头道:“好。”

    两人分开,彭掌柜回去了,她又开了杏林馆的锁,重新进屋去。

    关门那一刻,不由得笑了笑,看来,她和三叔也有同样的执拗,不愿离开。

    只是不知道从京城来的安抚使是谁,能否将这险情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