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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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少真心实意地对着皇帝笑,总是清冷端庄的自持,但?皇帝知晓她笑起来?时是怎样的明媚甜蜜,只?是那甜蜜从不是对着他。 皇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半晌后才说:“朕若有心要?拖,也不必寻借口。” 皇帝或许有过躲避与挣扎,但?对着萧沁瓷,从来?没有为自己找过借口。 萧沁瓷叹口气:“陛下这话却叫人?怪不好接的,我总是说不过您的。” 皇帝笑起来?:“朕却是愿意让着你的。” 皇帝愿意让着她,实是一件很轻巧的事,也不过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宠爱似的低头?,又或者?是上?位者?对下位者?怜悯似的让步,可萧沁瓷原是要?从他手中?攫取得更多,远不止于低头?那么容易。 若是可以,萧沁瓷宁肯她与皇帝易地而处,她来?做那个有资格说愿意让着皇帝的人?。 是以她道:“我却不愿您让着我。” 皇帝感出她话中?言语较之方?才倏而冷淡了许多,不知又是哪里惹得她不快,可即便是萧沁瓷对着他喜怒无?常他也是甘之如饴的。皇帝有心要?顺着萧沁瓷的话说,又知道有时女子是会口是心非的,他却捉摸不透此时萧沁瓷是属于何?种,他能在朝臣面前口若利剑,对着萧沁瓷却只?能笨嘴拙舌,只?好愈发退让:“不愿就不愿吧,朕今日原是要?有样东西给你看,险些忘了。” 他站起来?,两步越过了小屏风,回身对着萧沁瓷伸手:“来?,朕带你去看。” 萧沁瓷并不搭手,好奇的走到他身边:“陛下要?带我去看什么?” 皇帝也不恼,自如地收回手就领着她往外走。再往前两步,宫人?打起细帘,萧沁瓷便看见了皇帝要?给她看的东西。 桐木琴身,银白丝弦,美得遗世独立的一把琴。 “萧娘子擅琴,”皇帝对自己送来?的这个礼物?甚是满意,“这把琴是从朕的私库里找出来?的,听闻是前朝名琴,萧娘子看看喜不喜欢?” 似萧沁瓷这般的贵女,自幼便要?通晓七弦,她那位马踏黄沙的大伯,听闻也抚得一手好琴。 皇帝在她身边低声说:“萧娘子若喜欢,日后可以只?弹给自己听。” 他知晓萧沁瓷这两年不再碰琴,或许还是因着曾经以乐娱人?的屈辱,但?萧沁瓷的琴弹得那样好,若不喜欢,又怎么能于指下流出那样曼妙的声音。 皇帝还记得她弹琴时的风姿,清凉殿那一夜,萧沁瓷指上?生?了红痕,让皇帝只?想细细抚过。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1。”萧沁瓷却已上?前抚过琴身流云似的木纹,一圈一圈汇到一处凝成了两个小字——“独幽”。 “你识得这把琴?”皇帝端详着她的神色,忍不住皱眉。 萧沁瓷在清凉殿中?抚奏的那把琴已被他毁了,她曾经用那琴为平宗弹奏过,虽说死物?无?辜,但?皇帝见了还是不喜,特地开了私库另寻了一把名琴,不想萧沁瓷似乎还认识,莫不是从前平宗也让她奏过此琴? 皇帝只?要?想一想便觉心里怄得慌。 “嗯,”萧沁瓷道,“这把琴从前放在萧家的。” 在抄家灭族之前,这把琴放在英国公的书房,极偶尔的机会,英国公会弹奏它,后来?在她堂兄及冠那日,英国公将此琴作为礼物?送了出去。 堂兄极为爱惜此琴,但?也不肯让它束之高阁,每日昏定便会弹一曲。 萧沁瓷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皇帝命人?调试过,虽蒙尘许久,但?声音还是如从前一般清越动人?。 “那还是旧物?了,你喜欢就好。”皇帝笑笑。 他见萧沁瓷神色没有不喜,反而颇为怀念,还觉自己这个礼物?真是送对了,不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熟料下一瞬萧沁瓷便冷着脸收回手,对他屈膝行了一礼:“多谢陛下赠琴,只?是我有些乏了,想休息了。” 前头?还笑语从容,转瞬便冷了脸,饶是皇帝对她有再多轻怜蜜意,也抵不住她这样喜怒无?常的作践,但?皇帝还能勉强耐住脾气:“是朕忘了,萧娘子大病初愈,身上?还没好全?,你既累了,便去休息吧。” 他还能为萧沁瓷找着借口,要?是换了旁人?——可即便如此,皇帝也觉得心中?一口郁气凝滞,偏偏对着萧沁瓷又发作不得。 萧沁瓷白着脸,眉眼都生?了脆弱易碎的情态,让人?只?想好好捧着她的脸轻声哄一哄,让她眼尾漫上?潮红,不至于如此难受。 皇帝只?好高声道:“庞仪,萧娘子乏了,你服侍她歇着吧。” 萧沁瓷眉眼间?的倦意似是顷刻间?便浮了上?来?,但?又难□□于表面,她对皇帝告了退,竟当真去歇着了,连说送一送也是没有的。 皇帝只?好满心欢喜地来?,又一肚子火的走。那火对着萧沁瓷发不出来?,只?能让身边伺候的人?噤若寒蝉。 “你说,她原本看着是喜欢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皇帝在廊上?疾行几步,忽地慢下来?问。 梁安斟酌的言辞:“许是一开始见着是家中?旧物?,睹物?思人?,自然欢喜。后来?又想起些旁的事,便不开心了。” 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皇帝横眼看他:“什么叫想起了旁的事?想起了什么事?” 梁安暗自叫苦。其实自皇帝让人?开了私库说要?寻把名琴出来?他便是不看好的,萧沁瓷的骄矜不过寥寥数面也能叫梁安看清,面对从前那段弹琴娱人?的往事想必是觉得难堪的。 皇帝觉得他同?萧沁瓷真正的初见应当是在兵变夜的清凉殿,萧沁瓷一首《朝天子》让他放下兵刃,那是他对萧沁瓷心软的伊始。 可于萧沁瓷而言,要?凭着美貌与示弱苟活,或许亦是奇耻大辱。 她见了这琴,不会觉得皇帝是在向她示好,反而是逼着她想起难堪的过往。 第42章 嫉妒 梁安自幼便入了宫, 迎来送往、卑躬屈膝都是做惯了的事,他?更能明白,要叫一颗明珠折了膝盖, 是比杀了她们更能折辱她们的事。 他?对皇帝不好说得?太透彻,只好说:“许是想起从前练琴时的辛苦……”这话说着他?自己都心虚, 又硬着头皮道,“听闻从前先帝亦夸过玉真夫人擅琴,又说夫人琴艺还不够好,要她?刻苦精进,或许萧娘子便是想到了此处……” 皇帝默然。 萧沁瓷太冷,也太静。皇帝从来没有听到过?她?对过?往的刻薄抑或不堪回首,她?总是淡淡的,似乎那些历过?的事都变成了她衣上微不足道的尘埃, 拂一拂便散了, 她?也从不放在心上。 所以皇帝虽然知?道,可也不把那些放在心上。他?或许会恼怒有别的男人看过萧沁瓷的风情, 却自信他?能看到更好的。但他?不在意?,萧沁瓷自己或许仍是在意的。 但那都是旁人的过?错,萧沁瓷看上去也并不像是会为旁人的过?错而?觉得?自己不够好的人, 她?若是在意?, 倒是不符合皇帝对她?的了解了。 “所以……我送错了?”皇帝难得?迟疑。 梁安简直要大喝一声:我的陛下欸, 可不就是送错了?! 不过?他?还是得?谨慎:“也或许没有呢, 我瞧萧娘子是个念旧情的人, 那把独幽是萧家旧物,萧娘子许是睹物思情, 一时伤怀。” 女?子的心思本就不好猜,尤其如今寒露殿中储着的这位更是一等一的心思幽微曲折, 梁安可不敢说他?能猜到那位萧娘子心中在想什?么。 他?劝慰道:“萧娘子本就敏感多思,一时伤情也是有的,陛下也不必太过?着急。” 在他?看来,这些根本都不重要,萧沁瓷能拒绝皇帝一时,还能拒绝皇帝一世?便是因着皇帝做的不妥生出一些怨怼心思,事后还不是得?自己调节好,谁叫他?们遇上的是天子呢。天子愿意?事事顺应是恩典,不能再生出多的奢望。 皇帝却兀自沉着一颗心,到了两仪殿时仍旧冷着脸,倒让今日来面圣的臣子受了无妄之灾。 皇帝被?拂了面子,拉不下脸来去做那个主动示好的人,萧沁瓷却好似不知?皇帝在同她?置气,她?说乏了,便是真的乏了,一觉睡到日暮方?起,寒露殿外芳影摇曳,往来宫人被?叮嘱过?,说话做事都蹑手蹑脚的。 “这是在做什?么?”萧沁瓷看着宫人们往里搬弄花果盆栽,不由开口?。 她?走路轻悄无声,掀帘时的动静又被?殿中响动盖过?,乍然出声倒骇了身前的庞才人一跳。 庞才人定了定神,道:“是陛下,今日来的时候见殿中似乎旷了些,命人移些盆栽来,看着喜庆舒心。” “——哦。”萧沁瓷有片刻无言。 “殿中不比暖房,这些花果,能养活吗?”萧沁瓷看过?就近摆放的一盆金桔,枝头缀满沉甸甸的果子——这果子酸的很,不能吃,但瞧着喜庆,历来是冬日富贵人家惯爱摆放的盆栽。 庞才人轻飘飘地说:“夫人不必担心,这些都有专人照料。”就算是养不活,换一盆新的也就罢了。 殿中多了这许多鲜嫩颜色,确实让人瞧着舒心许多。萧沁瓷罕见地生出点?悔意?——皇帝走时,她?态度太生硬,是迁怒了他?,想来该再柔婉一些的。 恃宠生骄。萧沁瓷暗暗敲打?自己,皇帝同从前那些喜欢她?的男子有最本质的不同,她?连拒绝都需要深思熟虑,似今日这样的事,不能再有了。 多想无益,那点?悔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萧沁瓷思及此免不了又问:“昨日那把琴呢?” “还放在暖阁呢,”庞才人面色似有一瞬异样,“夫人要弹吗?” 萧沁瓷下意?识摇头:“不必了,还是放着吧。” 眼不见为净。 到了和?苏晴约定的那日,她?早早便和?庞才人说了自己和?苏晴有约,到了清虚观后又等了一会儿才见苏晴匆匆而?至。 萧沁瓷从清虚观中找出两身宫女?服饰:“换上这个,我们去掖庭局?” “扮成宫婢混进去?”苏晴也考虑过?这个法子,可掖庭局进出的宫人都要核验身份,根本瞒不过?去,“不会被?发现吗?” 萧沁瓷淡定道:“掖庭局每日开放一次,供送饭的人进出,我已经打?点?好了,到时候跟着她?们进去,有人会把二娘子带来见你。” 萧沁瓷原本不必以身犯险,只是她?担心没人看着苏晴会惹出什?么风波牵连到自己,只好与?她?同去。 索性一路风平浪静,她?同苏晴顺利的进了掖庭局的大门,掖庭局的宋典使悄悄带了苏善婉来,见面时说只留了一盏茶的功夫,萧沁瓷让她?姐妹二人在房中说话,自己和?宋典使避去了墙根。 萧沁瓷拿出自己给宋典使带的玉容膏:“宋典使,这个治冻裂有奇效,此番还要多谢您愿意?行个方?便。” 宋典使的耳朵与?手一到冬日便易生疮,萧沁瓷从前也将苏家的养颜秘方?给过?她?,只是其中有几味材料不太好配。 “多谢四娘子。”宋典使唤的仍是她?在萧家时的序齿,萧沁瓷家中行四,到了苏府后府上的四娘子另有其人,旁人也只唤她?做表小姐,宋典使从前承过?萧家的恩惠,念的还是旧情,“四娘子怎么还亲自走一趟?” 萧沁瓷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这位苏娘子是个不安分的,我当然要看着些,免得?给宋典使惹麻烦。”她?又说,“况且还有一桩事,我想亲自来向您讨教。” 宋典使仔细听着。 萧沁瓷迟疑了一瞬,按下西苑种种不表,只问:“御前那位庞才人,我听说她?是从掖庭局出去的,也是罪臣之后,不知?道宋典使知?不知?晓这位庞才人的什?么消息?” 宋典使愕然,犹豫道:“娘子说的,是陛下御极后调到两仪殿去的那位女?官庞仪?” 庞仪就是庞才人的本名了。萧沁瓷点?头,恍然觉得?这名字她?好似也在哪里听过?。 便听见宋典使轻声说:“这位庞才人出身的府上,同您家有姻亲哪。” 姻亲。 世家大族间的姻亲关系便如盘根错节的老树根茎,理是理不清楚的。庞家和?萧家原本是结成了儿女?亲家,萧家的六娘嫁给了庞家的嫡长子,可惜这门姻亲早就断了,断的还极不光彩,此后两家人没了来往,没几年,庞家获罪,萧氏流放,这桩往事也满覆尘埃。 萧沁瓷慢慢想起来,当年她?那位艳绝长安的姑姑萧六娘嫁的就是庞家人。 当年萧六娘同她?的夫君回京述职,是来过?萧府的,那位姑父生得?俊秀温和?,同萧六娘站在一处实乃一双璧人。 姑父给她?们几个小辈都送了见面礼,口?中说的就是:“不知?道你们小娘子喜欢什?么,我就照着小仪的喜好来挑的。” 小仪,原来庞才人竟是那人的meimei。 那庞才人自己清楚当年的事吗?知?道庞家那一场无妄之灾是受了萧氏的连累? 宋典使见她?面色不好,宽慰道:“我还记得?庞才人刚进掖庭局时的场景,她?虽然已经及笄了,但对那些事应当是不知?道的。”她?因着萧氏的关系对庞才人多有照拂,当年的知?情人多被?灭了口?,庞才人不应该知?道。 “知?不知?道的,也就这样了。”萧沁瓷轻声说。 萧沁瓷并不会觉得?自己便欠了庞才人的。两家结为姻亲,结的是异姓之好,同气连枝,夫妻共同进退,既然婚姻顺遂美好时的甜蜜尝过?了,侧刀落下的时候一同受戮也算不上亏欠。毕竟谁也没有料到后来会出了那种事。 “我知?晓了,”萧沁瓷道,“还是要多谢您告诉我。” 那时她?年纪小,许多事情已记不清了,若非宋典使清楚,不知?她?要过?了多久才能知?晓这暗地里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