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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 第168节

    一直以来,信宿愿意说的,他会听,信宿不愿意说的,他不多问。

    他答应过信宿,不会让他觉得枷锁、束缚、“不自由”,一直以来林载川都把这件事做的很好。

    可事关案情真相,其中缘由是不得不调查清楚的。

    林载川注视着他,“那天下午,你跟赵雪都说过什么?”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听到林载川的话,信宿安静了片刻。

    他其实猜到了林载川会问他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是有意这样做,让林载川主动怀疑到一些事情。

    以林载川的心思缜密,他会沿着这些蛛丝马迹,逐渐想通很多事……这样在跟他彻底摊牌的那一天,应该会容易接受许多。

    信宿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平静道:“赵雪的背后是沙蝎。”

    林载川看着他,瞳孔骤然一缩,眼神里的光几乎凝成了一簇。

    信宿不再跟他隐瞒,“根据我的了解,李登义是沙蝎的人,但是因为犯了组织里的一些忌讳,宣重想除掉他,所以像当年培养何方那样,借了赵雪的手——显然赵雪要比何方的手段高明许多,到最后都能把警方蒙在鼓里。”

    信宿没有提到他跟宣重的“交易”,只是解释道:“这个时候把陆鸣霞推出来,是弃兵保帅,让市局找到一个能够处理的嫌疑人,不再继续追查下去,防止沿着这条线找到更多不应该被警方发现的东西。”

    有些话他们心知肚明——在这个过程中,信宿或许起到了某种不可替代的作用,促成了眼前的局面,至少应该被惩处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在警方面前认罪落网。

    林载川消化着短短几句话里的庞大信息量,半晌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没有再问其他细节。

    这个反应让信宿稍微怔了一下,然后他像是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点鼻音问:“这样就好了?都不怀疑一下这些话的真实性吗?”

    “我不会怀疑你。”林载川望着他轻声道,“小婵,这些事你愿意对我解释,我就愿意相信。”

    林载川知道信宿其实很少对他说谎,他会在最大限度内把能说出口的真相都告诉他——至于那些暂时还不能宣之于口的,林载川不愿意勉强。

    信宿“唔”了一声,稍微挑了下眉道:“刚刚不是还叫信宿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叫小婵了。”

    林载川:“………”

    信宿脸上故作落寞难过的表情,娇里茶气的:“好伤心啊,这样严肃地喊我的名字。”

    林载川:“…………”

    他垂下眼思索片刻,“那我向你道歉好吗?”

    “……”信宿无语半秒,“你是真的一点情趣——”

    “林队!”

    贺争风风火火推开门进来,特别不解风情地打断了某人的调情,“根据陆鸣霞提供的手机号码,我们技术部门恢复了她跟赵雪的部分联系记录,其中有涉及‘计划’的部分,但内容说的很隐晦,不知道能不能说服检察院那边的人,我觉得加上陆鸣霞本人的口供应该是可以的!”

    林载川伸手翻了翻他拿过来的文件,快速浏览着其中的信息。目前能够找到的线索也只有这些了,陆鸣霞本人都拿不出更多的证据。

    她已经是一颗弃子,也不可能用陆鸣霞做诱饵钓出什么大鱼。

    林载川舒了一口气道:“准备结案报告吧。”

    贺争:“好的!”

    赵雪年龄不满12岁不会涉及到刑事处罚,被提起公诉的最后只会有陆鸣霞一个人,至于沙蝎……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指向,就更难以调查下去了。

    如果不是信宿刚好是“阎王”,让赵雪自己在他面前自报家门,把沙蝎的存在暴露出来,到这起案件结束,整个市局或许都会被蒙在鼓里。

    信宿单手抱臂道:“那我们要回去继续吃火锅吗?”

    林载川:“好。”

    他们本来就是休息日回来加班,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就准备回家了,至于还有一些没有得到解释的问题——赵雪当初为什么要让陆鸣霞带走赵洪才的尸体、那包“蓝烟”究竟是不是赵洪才的遗物、她在沙蝎里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除了赵雪本人之外,就没有别人知道了。

    赵雪跟沙蝎保持着联系,总会有见面的那天,林载川派了两个人轮流盯着赵雪的行踪,但以他对宣重的了解,这件事发生以后,恐怕他短时间不会露出狐狸尾巴。

    林载川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室,抬起眼看到信宿已经穿戴整齐早早站在门口等他了,他眼里浮起一丝笑意,起身走到信宿的身边,“我们走吧。”

    顿了顿,他又轻声试探问:“还在不高兴吗?”

    信宿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非常不可思议道:“你真的分不清撒娇和生气的区别吗?”

    林载川其实是非常了解信宿的人,但是在有些方面——他确实跟知情识趣不沾边,明明知道信宿喜欢矫情、撒娇,屁大点事也要小题大做,但还是怕他觉得难过,受了委屈。

    林载川握住他的手,“那以后都叫小婵好不好?”

    信宿一时没吭声,但莫名其妙的,耳朵有点红了。

    林载川推开办公室的门,想带他回家继续吃没吃完的那顿饭,刚出去没两步,远远看到魏平良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儒雅的长风衣,个子很高,头发有些花白,看不清脸庞,但远远看过去,他的气场甚至比魏平良还要强势一些。

    直到走近了,那人才低沉地说了一声:“载川。”

    听到这个声音,林载川神情变得极为诧异,脚步瞬间定在了原地,直直看着那人,语气不确定道:“……老师?”

    旁边的信宿眨了下眼睛,他从来没有见到过林载川脸上见到过这样情绪波动起伏的表情。

    “要走了?”说话那男人道,“着急回家?我刚下飞机,有件事要跟你说,时间是有些晚了。”

    来人叫陈成泽,是林载川曾经的战术布置老师,退休之前是安全总局的战略副指导,正厅级干部,就算已经不在单位工作了,也仍然有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从林载川回到浮岫后,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在手机上联络一下,这个时候他亲自来到市局,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当面对林载川说。

    林载川在短暂愕然过后,很快反应过来,稍微一侧身,“请进。”

    陈成泽率先走进办公室,林载川看向信宿,不知道他要先回家,还是留在这里。

    信宿跟在他身后小声道:“没关系,正事重要。你先去吧,我等你。”

    这时,前面的陈成泽转过身看了二人一眼,刚好看到他们在一起轻声说话的画面,然后进了办公室。

    林载川稍晚一些进来,倒了一杯温水给他,轻声问:“老师,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陈成泽道:“刚刚那个小年轻就是信宿?”

    “嗯。”

    他一路上过来,也听了不少关于这两个人的传言,对林载川的选择,他不好说什么,只是摇摇头道:“……你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老一辈的人很难理解这种事,林载川站在他的身边,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陈成泽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开门见山道:“我这边有一件事,是关于你父母的,情况比较紧急,电话里也说不明白,所以亲自过来了一趟。”

    提起父母,林载川的脸上罕见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和空白,好像……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提到过他们的名字了。

    林载川的父母都是被授予过国家级功勋的烈士,两个人在三十年前共同潜入一个来自于境外的犯罪组织当卧底,阻断那群人在境内发展毒品贸易,在很短时间内为上级警方提供了那伙犯罪成员的具体位置以及全部人员信息。

    上级指挥部得到消息后,很快拟定了围剿计划,整个过程如雷霆般果决、迅疾、短暂。

    但在警方逐渐包围那个境外组织的过程中,一个外出的成员敏锐察觉到了异常,回去通风报信,那伙人极为谨慎,发现情况不对,第一时间撤退——

    那个时候,林载川父母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其实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如果失去了这次围剿的机会,下一次机会不知道要等待多久,这次行踪泄露,卧底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揭穿,如果让那些人顺利潜入内地,有如一滴水沉落进大海,从此杳无音信,那么警方此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一炬——

    三十年前,两位前辈用生命拖延了那伙犯罪分子的撤退进程,硬生生把一百多个穷凶极恶的暴徒留在了那座山上,为警方大部队的到达争取了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

    三十分钟后,警方从四面八方攻上了山顶,给那个尚未发育成熟的组织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当场击毙、生擒了将近百分之九十的成员,那个组织的头脑人物重伤中弹,滚落山崖,被两个心腹跳崖带走,生死不明。

    这一战,是少有的大捷。

    ……但谁都不知道,半小时前,林载川的父母遭遇了什么,指挥车上冲下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声嘶力竭的嘶吼着寻找两个卧底同事的下落。

    但最后,他们没日没夜在山间里搜寻,找遍了每一处地方,每一寸野草。

    ……也没能凑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这些事,即便很少有人会在林载川面前说起,但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为了什么而牺牲,他一直非常清楚,并且后来也走在了这条路上。

    陈成泽道:“当年那个犯罪团体的首要分子本杰明重伤潜逃,被护送着连夜逃窜出国,此后三十年没敢踏进领土一步。”

    林载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老师的语气变得沉重又寂然,一字一句回荡如洪钟,“三十年了,没有想到,他竟然又来到了我们的国家。”

    林载川向来极稳的手开始轻微的发起抖来。

    陈成泽从怀里拿出一个封着漆的牛皮文件袋,慢慢撕开,将里面的内容一张一张摆放在桌子上,“根据我们的情报,本杰明带着大约五十位左右的外国人,出现在克拉玛依一带,来意暂时不明,具体人数不明,但恐怕,他还是想做三十年前没有做成的那件事。”

    “载川,如果你想去为你的父母报仇,我可以为你申请这次的行动权限,”陈成泽一双深邃眼睛看着他道,“至于市局这边,会有人暂时替你接手刑侦队长的事务,等你回来。”

    林载川知道这是一个来自国外的犯罪团伙,三十年前进入境内,大肆屠戮了边境许多公民。

    后来在父母与警方的里应外合下,这个组织完全溃散,首领逃之夭夭滚回了他的国界,几十年音讯全无。

    ……林载川以为,他再也不可能听到那个名字、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手刃虐杀父母的敌人。

    他不知道在原地站立多久,空白的脑海中浮起唯一清晰的念头。

    林载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一字一字道:“我想去。”

    那毕竟是他的血rou至亲,他有义务去延续父母没有完成的事业,也要为他们亲手报仇。

    至于信宿……

    ……信宿。

    林载川心脏痉挛一下,茫然地想:信宿愿意等他吗?

    愿意等他回来、跟他一起走下去吗?

    他要做的事太危险了,他不敢把信宿带在身边。

    陈成泽道,“你可以先看看他们几个人的照片。”

    第一张是本杰明。

    那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阴森桀骜的外国人的长相,右眉有一条长长的疤痕,那贪婪肆意的眼神好像能穿过那张薄薄的相片望出来,只看一张照片,给人的感觉就相当危险邪性。

    陈成泽:“你应该认识,这就是那个犯罪组织的首领,本杰明——这个男人最好可以活捉,他掌握着许多我国警方和国际警方想要知道的情报。如果情况确实不允许,可以直接击毙。”

    “这是他身边的助手,柯泰。东南亚地下拳击冠军,搏击水平不在你之下。从小打黑拳,手里很多人命,后来被本杰明重金买走,一直跟着他十多年。”

    “另外,这个组织里还有一个华裔男人,是这次行动的重要目标,也是首要击毙对象。”

    陈成泽把一张照片推到林载川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