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这夜的梦里,她回到了十二岁的一个黄昏,她那时正一个人坐在琴房,边哭边拉着不成调的曲子。 mama专门从法国给她请的大师教了她快一年,今天又一次一遍一遍压着性子指导她的指法,提醒她技巧,然后像是控制不住情绪一样,举起双手大喊:“别让你mama再来烦我了!你这毫无天赋的蠢货。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一块毫无灵感的木头上!你是我见过最差的大提琴手!”她吓得愣住了,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滚落,但大师完全不理会,一边自言自语用法语骂着什么,一边收拾完东西起身径直离开了。过一会江妈进来,摸了一下她的头,告诉她继续练,老师的事情他们来处理。紧接着江妈也走了。 她大口喘气,看着江妈离开,拿起大提琴开始继续练习。眼睛被泪珠模糊,但她一刻也不敢停的继续拉,泪掉在琴上,她也没有时间去擦,只是一直一直拉琴。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拉琴的手好像都开始发抖,脸上的和琴上的眼泪好像都风干了,却听见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不关门,我还以为谁在家里锯木头呢。” 薛依依回头,泪眼蒙蒙里看到薛桐,他穿着白衬衫,外面套米其色的羊毛背心,懒懒的靠在门框上,对着她的方向淡笑。看见这个人,原本还能勉强压抑的情绪突然摆脱了掌控,薛依依大哭起来。 薛桐愣了一下,连忙走近她。他蹲下,细细的观察眼前的少女,“怎么了?”,薛依依使劲摇摇头,薛桐见她不开口,也不再问,只安静的蹲在大提琴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薛依依哭了一会抬起头,一下子就看进薛桐的眼底,他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眼底好像一片温柔的汪洋,情绪所有的风浪来到这里都会被包容,只剩一轮暖阳。他看着依依:“不喜欢大提琴是不是?”,薛依依愣住,哭泣都不知不觉止住了,她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一般点了点头,薛桐抿起嘴角,摸摸她的头:“不喜欢大提琴就不练了好不好?我带你出去玩。”“不行,mama发现会生气的!”薛依依这时回过神急忙说。薛桐笑了笑,他低头,拿过少女紧紧抓在手里的大提琴,另一只手自然的牵起她,“没事,有我,发生任何事情都有我。” 后来发生的事情美好的即使在梦里也显得不真实,他们去了城市里限定的嘉年华,少男少女挤在人群里排着油炸食品的队,在摩天轮里看着夜幕下的城市,在过山车继续降落时紧紧抓住彼此的手尖叫。离开时薛依依抱着薛桐在游戏里帮她赢来的玩偶,恋恋不舍的看着身后的乐园。薛桐歪着脑袋,弯下腰跟她对视,“只要你想来,我以后还带你来。”看着他好看的眼睛,薛依依重重的点头,她相信薛桐,尽管后来她知道,这是她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他一起去游乐园。 他们到家时夜幕已经黑透了,随着到家的距离越来越近,薛依依心里的鼓点也越来越乱。他们走进大门,整个薛家一片寂静,但整个院乱和房子都灯火通明,光从每一个角落打在大门的身上,两个人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江妈不开口走上来,面色严肃的把薛依依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没有看见任何伤口后她起身,“太太在大厅等你们。” 到这一刻薛依依是真的害怕了,她急的想哭。薛桐倒是很冷静,他拉起依依的手,没有回头地走在前面。在踏进大厅的一瞬间他紧紧捏了捏依依的手,然后松开,自己快步走上前去。薛依依走进大厅,看见母亲端坐着,她脸色阴沉的可怕,目光追随着薛依依,哪怕薛桐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妈,我们回来了。” “你去哪了?”薛母开口,眼神却对向薛依依。 “我带meimei出去了,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 听到这话薛母的目光转向薛桐,脸色显得更加阴冷,“你给我发短信?这是你现在和mama说话的方式吗。“ 薛桐不语,薛依依观察着薛母的语气急忙开口,“不是的mama,是我的错,是我要哥哥带我去的,我不应该这么做的,我知道错了mama。” 薛母的目光回到依依身上,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爱练琴,贪玩,所以你私自跑出去,你不管mama有多担心大晚上不回家。但你哥哥不能带你撒野。薛桐,你爸爸走后你现在实在是把做事的规矩全都忘完了。”她的目光又回到薛桐身上,“跪下。”薛依依听到立马一骨碌跪在地上,江妈却上来把她拉起来,她被拉到薛母身边坐下,看着薛桐跪在地上,管家拿出竹节做的戒尺,她想起身,江妈却紧紧压着她的肩膀。 “小姐,你记住,你再贪玩,再让太太失望,都是小少爷替你受罚。”江妈贴在依依的耳边说道,然后她看着薛桐的左手被压在台子上,戒尺一下一下的打着,他手心很快充血红肿起来,但即使这样,他依然一声不吭,咬着牙。薛母声音陡峭,“你知道错了吗?”薛依依拉住mama的胳膊:“mama我知道错了,你快让他们停下吧。”,薛母却淡淡的拨开她,“薛桐,你知道错了吗?”,他抬起头,对着他的母亲冷笑。薛母更气急,失态的拿起茶杯砸在他身上,青花瓷碎片四溅,薛桐却一动不动,依然只是挑衅的看着气急败坏的母亲。 梦到这里怎么也无法继续了。薛依依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她坐在床上,大口喘气,看着周身的漆黑,她意识到,是梦。 她起身,站在窗前,今夜无星无月,她心里一团乱麻。走出房间,来到二楼的开放式餐厅,她打开岛台上的吊灯,从冰箱取出一杯冷水,抬头大口大口的吞咽,好像这样就能冲走这场梦境带给她的不安。她喝的太急,一杯水大半都留在她的身上。饶是如此,心跳依然如鼓。她拢了拢头发,撑着身子在二楼的扶栏上望向窗外的雪。 罢了,都过去了。 她想到这里,把又酸又苦的情绪收起来,关掉餐厅的灯回自己的房间。殊不知,这一场黑暗中,一楼的大厅里有人一直在沉默的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