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毒牙

    荧荧光斑穿过竹影洒落在木匣上，傅融以戴在黑手套里的两指推开木匣，眯起眼睛，匣内的铁钉闪烁不祥青光。

    “墨家的机关匣，涂抹上特制的毒药，足以对付喝过巫血的寻常人。譬如，华胥十梦。”

    那白马上的青衣公子在小径对面斯斯文文说道。

    “按照约定，我把东西带来了。就是不知司马少主是否还需要它，刚好在路上的时候，我听到一些有趣的消息。比方说，华胥现任首席春梦突然失去踪迹，生死未卜……”

    世子歪头看向傅融，看不出什么，黑马上的男人面无表情。

    世子又看向那青衣公子，刚好又与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对视，世子感觉自己正在起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她和傅融的马怪异地捆绑在一起，她的手，正抓住断裂的两端绳子。

    青衣公子的目光落在世子做小动作的手上，万幸的是，他没有对傅融说什么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完全看不透那双眼睛。

    “袁基长公子。”

    傅融突然开口了，一句话就让世子额头渗出冷汗。

    “你为什么一直往我身后瞥？”

    袁基的眸子颤了颤，这个人好像思索了片刻，世子看见青竹色的光斑在那双明眸中敏锐地跳跃。

    他在想什么……应该不会想太多吧……世子很是不安。

    自己应该怎么看都只是一个随从，或者囚犯，某个被拿下的坏蛋，不值得出现在他们的话题里。

    话说这个人就是袁基？

    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长公子，怎么会戴着面纱悄悄出现在广陵？

    “只是看着这些葱翠篁篠，顿生幽兴。没想到，这广陵的竹香与汝南竟不一样。”袁基的目光惬意飘向三两飞舞的花蝶，看似只是沉浸在风花雪月当中。

    “说起来，今日的司马少主好像有些紧绷，难道是你觉得，我应该看见别的什么吗？”

    蛇又悄悄抬起青翠色的三角头，饶有兴致的打量过来。

    “没什么。”

    交易很快就顺利完成。袁基看似只是亲自来交付机关木匣，临走前，他对傅融说：“司马少主，这前方是地狱之路啊，你可是想清楚了要摧毁一切？”

    他微笑着说这句话，傅融漠然扫一瞥过去。

    “我既然与袁氏有这一次合作，这种话已经不必再提……还是说，你故意在说给某对耳朵去听？”

    傅融的目光又轻轻扫过来，世子心提到嗓子眼，手里紧紧抓住被割断的两端麻绳。

    目光离开了，袁基当然轻描淡写地否认了傅融的指控。两边继续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分道扬镳。袁氏的人马原路返回，傅融也带着世子折回广陵方向。

    世子感觉几乎虚脱，松开手掌。

    两端麻绳方才被她以惊人的速度打上了结，所以，她的手只是看似自然的抓住绳结，没什么可疑的。

    不然，一看绳子受力的模样，那样精明的人怎么可能被瞒过去。

    过去世子在隐鸢阁经常带成群小孩找葛洪恶作剧，为了不被抓到挨训，学会了眼疾手快掩盖犯罪痕迹的本事，今日算是用上了。

    骑马走出两里路，世子重新割断了麻绳，在茂树可荫，流水可听的地方，借着水响和古木的遮掩，她抓起缰绳，小心退后远离身前那巍峨黑山一样的前副官，折向另一条路，迅速藏入林间。

    虽然先前一路上，世子十万分谨慎地避免麻绳扯到黑马，像一团空气飘在傅融身后，但她觉得，说不定傅融还是会很快就发现她跑了，于是抽出马鞭，不断催促马向前急走。

    绕着山道疾行四五里路，世子因为一方面担忧被追上，一方面又怕走小路太慢，还是要被追上，逃跑得实在是十分纠结，只能不断变换路线，尝试走出一条没人能料到的路。

    青翠满寒山，不知不觉，世子策马又闯入一片青林翠竹当中，沿小径前行，疏篁阴阴，面前幽幽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青衣公子戴面纱，骑白马，宛如竹中鬼挡在世子面前。

    怎么又出现了，真是鬼打墙。

    世子硬着头皮想绕过去，马向前行两步，一枚银标刺入马腿前。枣红马立即受惊，世子不得不连忙去安抚绕圈乱跳的马。

    又是一支箭射来，世子猛扯缰绳，才让马头险险躲过那箭。

    世子冷眼看向袁基身边举弓的人，袁基此时淡淡道：“小若，放下弓。”

    “他的马蹄差点把尘土扬到长公子衣服上了。”那小厮凉凉道。

    世子已制服了马，看对面人多，忍住不发作，只道：“它现在可没乱动啊。”

    蛇的目光凉凉地看过来，无善意，也无恶意，只是打量着。

    那叫小若的小厮开口，“你是什么人，刚才你跟在司马公子身旁那氛围就很不对劲，我们公子很好奇啊。”

    世子挑起眉毛，明白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有些破了，现在她身边没有大人物，也没有个随从。在这群人眼里没有任何身份，袁基是不会轻易跟她对话的。

    “我就帮他做事呗。”世子选择一种模棱两可的说法，同时故意露出桀骜不驯的神色，试图冒充被招安的流氓之类的人。

    袁基眼中似乎掠过一抹笑意，小若回头看主子一眼，对世子挥手道：“算了算了，你是什么人不重要，我们公子来广陵，是专程想要拜访广陵王殿下的。你在司马公子身边，多少知道一些消息吧？”

    世子抚摸马鬓，“消息是要用钱买的。”

    “好啊。”

    那小厮向前走一步。

    “长公子早已料到你会说这句话，真是凑巧，长公子对你脑子里的情报感兴趣，你对袁氏的钱感兴趣，我们还担心你说话不老实……所以长公子特地要请你去袁氏别院喝茶。你们，动手拿下他！”

    袁基身边的随从一拥而上，世子心里暗骂几句蜀话，挥拳打翻两个人，然后举双手投降。

    ＊

    “你凭什么怀疑我说谎！”世子正颜厉色说道。“我就是和广陵王的男宠私通，也和傅副官的男宠私通！他看我不顺眼才抓了我，然后我逃跑了遇上你们，事情就这么简单！”

    晴碧万重云，碧瓦楼前，茂树荫蔚，周围全是凶神恶煞的袁氏兵，世子站在树荫下，脚下黄土里渗满了血，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二十个被鞭打得血rou模糊的人，还有五个人彘倒挂在一边呻吟。

    要说不腿软，那是有些困难。但世子努力保持了镇定，刚才她发现了，面对这个心狠手辣的袁氏长公子，示弱求饶显然不能帮助自己不变人彘。

    袁基坐在廊下阴凉处，双手和衣袍都干干净净的，他正喝着一盏庐山云雾茶。

    “你撒谎好歹也别说这么离谱吧。”小若无奈道。他蹲在那边，刚将一根铁钉从另一个受刑者的掌心拔出来，又举起锤子把钉子敲进那人膝盖骨中。

    惨叫声非常刺耳。

    “虽然你长得还可以，但谁不知道，那个司马公子可是不喜欢男人的。”

    “他装的。”

    “他才不是装的，他喜欢广陵王，还睡广陵王，我们本来料他绝不会对司马家有异心，结果……虽然答应了来交易，但是我们家公子气得啊……”

    远处传来两声轻咳，小若立即止住话头。他已经手脚麻利地在敲碎受刑者另一边膝盖骨，世子被惨叫声刺得脑仁痛。

    “反正你老实交代广陵王在哪里，我们也不是非杀你不可。”

    “我说……”

    世子揉几下太阳xue，看向红彤彤的地面，满地蠕动的不成人形的rou块。

    “我知道你们想吓我，我是很害怕，但我也很在意……他们是什么情况，用得着这样狠吗……”

    “喔，你别在意他们。近年嘛，袁氏跟里八华的人平常就是这样往来，还有五斗米什么的，习惯就好了。”

    “我现在算里八华的人吗？”

    “算。你跟在司马公子身边嘛，所以趁我在料理这个人，你要快点交代哦。”

    “……”

    世子抬头看一会天空，然后走近小若正在折磨的人，袁氏兵提起武器威胁过来，大概是觉得她反正没有威胁，没有真正阻挡她。世子抓住这个人的发髻，提起他满是血污的脸。

    “你能不能给我作证，我是跟张郃私通。”

    那里八华的人虚弱看世子一眼，“对，我亲眼见过你跟张郃私通……你还和少主私通。”

    小若非常震惊，众袁氏兵也倒吸一口凉气。

    “等一下，我捋一捋……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和广陵王的男宠私通，和司马公子的男宠私通，和华胥十梦私通，你还和司马公子私通……你总共和几个人私通啊？”

    世子心想这算什么，跟徐庶比稍逊十万筹。

    “所以原来那个司马公子真的喜欢男人……人渣啊！那他为什么还要妨碍长公子的婚约！害得长公子……”

    小若眼圈红了，愤愤不平，连行刑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那受刑的里八华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对，他真的喜欢男人。现在他跟我有一腿，又发现我跟他的男宠有一腿，恼羞成怒要教训我。你们要是私下把我弄死了，他肯定生你们的气，他那种人喜欢自己解决仇人。”

    “绣衣楼怎么那么多男宠啊……”

    小若看起来被绕晕了，世子心想反正横竖不能在这里给做成人彘，忙乘胜追击。“你们不知道吗？你们在广陵打听打听，无人不知啊！傅副官自己最初就是做广陵王的男宠上的位。”

    说起来，应该不至于无人不知吧……

    想到自己的名声，世子心里微微有点酸楚。

    “好像是这样，虽然那个广陵王是……”小若喃喃自语。

    廊下那边传来袁基轻柔的声音。“小若。”小若快步跑过去，在那边听袁基低语了几句话，又快步跑回来。

    “长公子对你很感兴趣，想邀请你去汝南做客。”

    世子看他在旁边木箱里挑了干净的锤子和钉子，又把酒浇到钉子上，默默退后，被后面的袁氏兵戳住背脊。

    小若提着锤子和钉子走过来了。

    “长公子还说，既然你是用脸过日子的人，腿就不要留着了。毕竟是司马公子都看不住的人，留着腿，大家都挺不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