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瀟〗《陰風陣陣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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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間屋子鬧鬼。” 房東神神叨叨地來了句,把鑰匙遞給瀟瀟。 有鬼,讓平常人聽去,不免害怕,但瀟瀟從來不信這些;再者,這樣便宜的房子也找不到了。他衹是個遠走他鄉,人生地不熟的大學生,對於出租屋,他衹有兩個要求:一是便宜,二是能住。 於是他低聲說了句“謝謝”,便接過鑰匙進屋,算是正式入住了。 當天晚上,瀟瀟完全忘記了老頭子那句肖話,把東西收拾好後,隨便沖了個澡就打算睡覺了。他從浴室出來時,一陣涼嗖嗖的風拂面而來,風裡揉了不知是誰沙啞的輕笑,清晰得像是人湊在耳邊說的。 瀟瀟這才記起,這間屋子貌似是有鬼的。 在站立幾秒,確認不再有奇怪的耳語後,他定定神,徑直走向床,鑽進了被窩。 哎呀,作為一個剛剛撞鬼了的人,這種反應未免太讓人失望。 在半空飄飄悠悠的鬼魂嘀嘀咕咕抱怨著,哪怕是他發一下抖,眨一下眼,都算是有趣的反應呀。 鬼魂倒沒失落太久,繞著瀟瀟的周圍飄了一圈兒,便笑瞇瞇地躺在人身旁,看著他入眠。 既然你又找到我,那就是說,我可以繼續在你身邊陪著你。緣分未盡,真是個美妙動聽的詞。 第二天一大早,瀟瀟頂著對熊貓眼從床上爬起來,不是被昨天那陣陰風影響,而是——他被鬼壓床了。本來睡得好好的,半夜三更他忽然感到喘不過氣,胸口沈甸甸的,一睜開眼,什麼也看不見。也難為他在這種情況下,居然依舊強迫自己閉眼睡下去,雖然睡得極不踏實。 總之他慢騰騰起了床去洗漱,邊打量著鏡子裡模糊得像團煙霧似的臉龐,邊思索著自己是真的遇鬼了還是初來乍到腦子不清醒。 瀟瀟盯著鬼魂看了一會兒,發現它仍舊飄著不動;他忽然伸手往身旁揮了揮,那團煙霧居然纏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明明看不出表情,卻好像蠻開心。鏡子上慢慢凝出水霧,一顆水珠從頂上彎彎曲曲劃下來,排出一列極潦草的字來: 半花容。 照這樣發展下去,他是不是該害怕、逃跑、逃不掉,再怕、再逃、再被嚇死,然後被借尸還魂? 別吧,太麻煩了。 衹要它不想要自己的命,那就沒事了。 就在他這麼琢磨時,那團煙霧氤氳著變了樣,白慘慘現出一張塗脂抹粉的臉。一眼過後,那張臉又變回白霧,但鮮艷的紅唇仍存在腦海裡。 “……半花容。” 瀟瀟叫出這個名字,心中隱隱約約生出怪異的感覺,就算不扯到什麼前世今生之類的麻煩理由,跟空氣說話就已經夠奇怪了。 “以後不要打擾我睡覺。” —— 2. 半花容實在可以算得上一個好鬼,它從來不把蓮蓬頭裡的水變紅,也不在櫃子裡扔眼珠子跟殘肢,更沒有成日叫喚“救救我啊”“我好冤哦”“我要報仇”的話,這一點很讓人省心。照理來說,既然做了鬼,肯定是有很深的執念,可在它這兒竟看不出:它甚至沒有拉著瀟瀟講故事。 好吧,那便來說別的。 古今做鬼者,男人是貪名求利、慾念太深;女人是慘遭凌辱,求個好人;至於那不男不女的——半花容是男是女?它自個兒沒說過,但瀟瀟覺得它是男人,儘管那天在鏡子裡看到的臉畫了濃妝,瀟瀟就是認為它是男的。 這又是不合理之處:獨居的文弱書生應該碰到女鬼的。 還是不對,瀟瀟明顯不文弱,衹有書生擔得上。 —— 3. 沒想到安穩地住了幾天後,“半花容是個好鬼”的想法便煙消雲散了。 半花容的確沒有幹上面說的那些齷齪事兒,但它幹的事貌似更齷齪,瀟瀟現在開始懷疑這傢伙肯定是被人蓄意謀殺的,而兇手大開殺戒的原因是半花容有大病。 它要麼跟誰有過一段又瘋批又胃疼的N角驚心虐戀,至今念念不忘;要麼就是生前是個變態而今是死了的變態。 事情是這樣的:某天瀟瀟洗完澡(這場所就不對勁),剛想拿毛巾,手還沒伸出來時聽見一聲輕響——浴室門被它從外面推開了。瀟瀟勉強睜開濕漉漉的眼睛,透過朦朧霧氣朝門看過去:磨砂的玻璃門上不斷有水滴劃過,已被拉開一道三釐米左右的縫,人的手臂是絕無可能穿過的;然而卻有一截蒼白透明的手臂伸進來了,尖尖十指鬆鬆拿了條毛巾,紅艷的指甲陷在白茸上尤其顯眼。 眼前的霧氣漸漸散去了,因為乾燥寒冷的氣息自手臂和門縫裡飄進來。這樣一條毛巾,接還是不接呢?瀟瀟當然是皮不笑rou也不笑地道謝:“謝謝。裡面有。”然後接過來。也就在他拿到毛巾的一瞬間,那隻手臂,沒了。 不帶緩衝不帶漸變,直接沒了。 瀟瀟事後終於想清楚,門是故意拉開的,它分明就在裡面。 再是某一天,瀟瀟正躲在被窩裡盤手機,半花容就這麼過來打擾了。手機自帶的備忘錄彈出來,亮度調到最低的屏幕上赫然一行黒字: “不要關燈玩手機,會瞎。” 可能是它想要顯得溫柔親暱一點,又打了個愛心上去;然而它又糾結起來,刪掉了愛心,改成一朵粉嫩的小花。 瀟瀟一臉冷漠地注視那行字尾巴上換來換去的愛心跟小花,思考為什麼鬼會勸他不要玩手機,還擔心他這樣會瞎。有人關心是好事,不是人也沒關係,但鑒於這隻鬼疑似變態,以上的關心可就讓人起雞皮疙瘩了。 “別煩我。” 他關掉還在從愛心跟小花上閃來閃去的表情窗口,三個字行雲流水,語氣強烈,甚至沒有糾結用“別管我”還是“別煩我”哪個比較好,直接斬斷了聊天的下一個環節。 看看,這就是聊天的藝術。 可惜半花容不吃這套。它立馬打開視頻軟件,播放《不要笑挑戰》。 緊接著,手機被瀟瀟從被窩裡扔出去,穩穩當當落在床頭櫃的衣服上。 他聽見一聲沙啞的嬌笑,笑裡簡直能看到那塗脂抹粉的臉得意的模樣。耳垂襲來涼意,絲絲縷縷,像化成水液的雪,寒冷的感覺細密蔓延至全身——很糟,墜入冰窟一般。半花容並沒太過分,它衹是在他耳邊貼了一會兒,就離去了;隨著它緩慢的離去,徹骨的麻木逐漸消退,仿佛凍結的肺腑也在回暖。 半花容還在附近,它果然不肯離他太遠。當瀟瀟終於恢復溫暖時,輕柔的笑聲又傳進了耳。 你再笑。 縱使瀟瀟也衹得無能狂怒,再怎樣他還是得每天上完課回來陪這隻煩人的鬼。要是遇上週末,他得陪這傢伙更久。瀟瀟自然是想過除鬼,但自從住進這兒,手機就再也不給他推送“風水大師”“降妖除魔”的訊息了,連林正英的電影都搜索不到;取而代之的,是“倩女幽魂”“聊齋誌異”雲雲。 這時瀟瀟記起從前聽過的墻角堆鹽,於是乎在炒菜時順便撒了點兒鹽堆在墻角。量是很少很少的,放太多他拿什麼調味?也可能正是因為他放的太少,早上起來這些可憐的鹽全黒了,巴巴的堆在垃圾桶裡。 那麼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把這隻煩人鬼搞掉呢? 當然有了!不過鑒於直男瀟瀟很少關注這類東西,而且煩人鬼半花容不想走,所以剩下的除鬼方式不予解鎖。 —— 4. 為什麼瀟瀟之前不會研究怎麼把鬼魂趕跑呢?如果他早早勤勞刻苦廢寢忘食孜孜不倦地研究,就不會有這麼多事兒了。 然而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因為“我家裡有鬼該怎麼把它趕跑呢我好怕嗚嗚嗚”怎麼看怎麼像小姑娘會苦惱的事;這個話題應該出現在女同學們的課間時間而不是瀟瀟的腦子裡。 喔,那讓瀟瀟去偷聽她們講話不就好了嗎? —— 5. 某月某日,天氣晴,熱死人。 某某大學的某處長椅上,坐著幾個女學生,她們一如既往地在討論某些非自然生物的話題,表情依舊是興奮或緊張。 今天跟平常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她們身後的一棵樹旁邊站了個拿著小筆記裝模作樣觀察樹皮的瀟瀟。 “其實我覺得除靈什麼的都是假的啦,第一個想出這麼做的人是怎麼來的呢?” “可是妳昨天還跟我們講那部除靈的爛片,今天卻突然變了……” “欸,我衹是突然想通了嘛。” “而且,就算是真的,都說了是鬼,喜歡搗亂嚇人……哪會這麼容易就走啦。” “鬼根本是以前別人幻象出來的東西,從來都不存在。” 所以這算是什麼?巧合嗎? 巧合個鬼。 樹旁邊,面無表情的瀟瀟合上筆記,很乾脆地走開了。 儘管半花容沒到學校來騷擾他,瀟瀟還是認為這是半花容搞的鬼,畢竟一切都太巧了。 那麼那隻鬼……就這麼留著嗎?煩人是太煩了點,危險性是無……如果搬到學校住,鬼是不會跟來的吧?但和同學打交道又太麻煩,還是一個人比較自在…… 獨來獨往十幾年的宅男瀟瀟,第一次開始很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跟人打交道和跟鬼打交道,哪個更加麻煩? 當然是人啦,鬼衹有半花容一個。 於是,思考的問題再度變成了如何讓半花容聽話不要來煩自己。 突然,走路不專心的瀟瀟遭到了報應——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同樣不專心的女同學,她手裡沒有蓋緊的冰鎮奶茶潑了小半杯在瀟瀟胸口的布料上。 好冰。 ——這是被小小地嚇了一跳的瀟瀟腦子裡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妳為什麼不把蓋子蓋緊為什麼不好好走路我為什麼也不好好走路? ——這是第二個想法。 半花容,這一定是你搞得鬼。 ——第三個想法。 “啊……對不起!我太急了……我,我可以幫你洗乾淨……” 那女生抬起頭,還有些氣喘,黒亮的眼眸裡滿是歉意。 在平常如果發生這樣的事,瀟瀟會一言不發地走開,或者禮尚往來一句“不用”;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 瀟瀟居然在回答“不用”後,試圖賠那個女孩子一杯奶茶。 並且在女孩愣了一下小聲拒絕後,直接拉著她去買了杯一模一樣的奶茶。更令人驚歎的是,社交能力基本為零的他,要到了那個女孩的聯繫方式。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稱呼她為“白如霜”。 在如同八點檔偶像劇一般的相遇過後,他們即將遭遇的本該是:戀愛→變故→分離→破鏡重圓→幸福美滿。 然而,切莫忘了瀟瀟屋裡還有個變態的鬼。 十分遺憾,這即將是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 —— 6. 他回到家,脫下散發著甜膩味道的上衣,扔進盥洗池。 接著,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他打開手機通訊錄,盯著屏幕上的“白如霜”三個字,就是不點下去。 胸口還存留冰涼的感覺,分明天氣炎熱的要死。 在屏幕將要暗掉時,畫面跳轉到備忘錄,鍵盤上的色塊也一下下變換: “白如霜?” 接著,那三個字被慢慢刪除,衹留下不斷閃爍的豎槓。 “是你喜歡的人?” 瀟瀟一定是瘋了。他居然把半花容當做普通的同居者,和它交流了一長串的疑似心動經歷,並且在對方的強烈推銷下和它做了戀愛咨詢。 此次交談非常愉快,瀟瀟甚至覺得半花容也不是那麼煩人了,雖然它回答如何把白如霜追到手時的答案比自己還要直男,簡直像是故意的。 因此,戀愛的確會使人智力下降,腦子不清醒。 在咨詢了將近二十分鐘後,半花容打出了這樣一行字: “時機成熟時,請她到家裡來玩吧。我會很歡迎她的,我絕不會做不好的事。” “嗯。” 而瀟瀟居然也同意了。 洗漱完後,他沈沈睡去,沒註意今天半花容反常的態度,衹記得那股甜膩的奶茶味兒,以及胸口冰涼的觸感。 殘餘的,不同於白天的冷意,拉著他進入夢鄉。 —— 7. 不算太陳舊的木門在被打開時,依然發出了沙啞的摩擦聲。 隨之而來的,是完全隔絕於室外的寂靜涼爽,冷過了頭,讓人感到些許不適。 “這裡很涼快呢。” 白如霜站在瀟瀟身後,對昏暗的房間產生莫名的恐懼。她率先開口,既是為了舒緩心中的緊張,也為勸自己不要亂想。而她暫且未知曉,如此怪異的寒冷衹有她能感受到。 “是秋天到了吧。” 面色如常的男人低聲回應了她,她便稍稍放下心來。至於那陣寒冷,她全然當作是初次到男友家的緊張所造成的了。 瀟瀟開燈後,暖黃的光亮柔和地鋪散開,襯托出溫馨的氛圍,也讓他變得更易親近。 大多數情況下,暖色調更討人喜歡,因為人們總會嚮往溫暖柔美的東西:那樣的事物不會傷害他們,反倒會是他們的庇護所;像是冬日早晨的太陽,黎明破曉的曙光…… 因而陰森森冷冰冰的、不討人喜歡的傢伙,便可以藉此藏匿自己的身形。 白如霜坐在木質的沙發上,滿心期待又緊張地等待著她的戀人——瀟瀟在廚房為她泡茶,而她無法看到他。 為什麼室內會這麼冷呢? 她開始不斷往手上呵氣,白到透明的水霧浮現在指尖,很快便消散。但寒意並沒消失,反倒愈發強烈,她的骨頭好像也變成了冰—— 幸好,瀟瀟回來了。她瞧出男人神色裡的擔憂與問詢,衹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聲音還有些發顫: “我衹是有點冷,不用擔心。” 她接過那杯溫度正好的紅茶,輕抿一口,終於覺得那股寒意徐徐消弭。 [妳不該喝下的。] 是從哪裡傳來的聲音? 白如霜抬頭,面前除了瀟瀟再無他人。 但他卻突然起身,似乎是要離去了—— 不要走! 她動彈不得,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扼住了,連一句輕聲的呼喚都無法發出。 表面上看,她雙手仍捧著茶杯,乖乖坐著,一副平靜的模樣,任誰都想不到她正在遭受莫大的恐懼。瀟瀟不在她身邊的幾十秒,四周奶油一樣的燈光化作黏膩的膠水,從天花板上、從櫃子上一齊湧向她、試圖將可憐的姑娘包裹起來,幾乎要讓她窒息。 為逃避這噩夢一般的場景,白如霜痛苦地閉上了眼。 “怎麼了?妳看起來很難受。” 瀟瀟把剛剛翻出來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注視著女友慘白的面龐。 聽見男友的呼喚,“她”才緩緩睜眼,濕潤的長睫纏連糾結,看起來脆弱可憐。 “好冷……瀟瀟,你不覺得冷嗎?” 冷? 瀟瀟看著女友五指收緊抓住他的外套,單薄的肩膀無意識地顫抖——是半花容嗎? 似乎猜到他的想法,看不見的鬼魂邊湊近邊委屈地低喃,耳後頓時泛起一陣寒冷。 [她覺得冷,你就可以抱她了呀。我衹是想幫忙。] ……這算是幫忙嗎? 白如霜仍在發顫,卻忽然將頭埋入瀟瀟懷中,雙臂緊緊環抱在他腰間,弄得鮮少與人如此親密的瀟瀟大腦一片空白。他本想帶她離開房間,此時衹得維持這個姿勢,讓懷中的女子找回失去的溫度。 許久,白如霜才慌張地推開瀟瀟,雙頰紅撲撲地道歉。 七點四十,他二人走在人流稀少的街道,在銀白色的路燈下牽著手。 初秋的晚風裹挾著草木的氣味,拂面而來是蕭瑟的冷,但比屋內要好太多。綠化帶的矮樹早已頂著斑駁的葉片,綿延了一路深綠,再往前也辨別不出是何種色彩,唯有枝幹是銳利的黒。漆黒的樹枝上,停了隻同樣黒的鳥兒,既不動彈,也不啼叫;在路的盡頭出現一點刺眼的亮光時,鳥兒猛的張開翅膀,直直飛向快速放大的車燈—— 瀟瀟下意識握緊女友的手,但白如霜竟也如同那隻未歸林的鳥兒,一下甩開瀟瀟,徑自跑向馬路中央,迎上那輛明顯超速的轎車。 “如霜!” 他及時反應過來,試圖把白如霜拽回來,卻無法製止疾馳而來的汽車;他近乎絕望地看著女友瘦弱的身軀被撞到幾米開外的草地上,慢慢湧出的鮮血染紅了黃黃綠綠的草葉。 瀟瀟瘋了般衝過去,抱住女友漸漸冰涼的身體,反復確認著她是否還有微弱的呼吸—— 她的胸膛已經不再起伏,她的雙眼渾濁無神。 她死了。 誘使她自殺的鳥兒沒有尸體,衹有她一人死在乾枯的草地上。 —— 8. 距離白如霜的死亡已過了數月,剛開始人們還惋惜這樣一位前程似錦的姑娘竟死於交通事故,也有人指責作為男友的瀟瀟沒有及時救下她:這簡直是無妄之災。 然而不相關的人在事情漸漸失去新鮮感時 ,也就不再過問了。真正沈浸在悲傷中的,也許衹有白如霜的親人,以及瀟瀟。 失去摯愛的男人好像也失去自己的了靈魂,他比之前更加寡言少語,眉眼間是散不開的陰鬱。 直覺告訴他,白如霜的死不是個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但他沒有證據——肇事的司機是個醉鬼,並且在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荒唐事後立刻去自首了。那個中年男人一臉悲痛地朝他跟白如霜的家人懺悔,縱使有再多懷疑與不解,瀟瀟衹能陷入深深的無力感中。 他過著跟之前一樣的生活:上課,兼職,回家。不同的是,他試著讓自己更加忙碌,似乎衹有這樣才能彌補胸中的空虛郁悶。半花容依然會每天煩他,卻很少再做那些糟糕的事情了。它常常默默地呆在瀟瀟身邊,讓周圍的空氣逐漸寒冷,再無規則地流動,聽起來像是人的呼吸。 瀟瀟曾問過它,他有無可能見到白如霜的魂靈。 當然不可能——她早就魂飛魄散,誰都見不到她了。 [如果她對你有極深的執念,那麼你也會像看見我一樣看見她。] 如果她對你的愛比得上我……怎麼會呢,我才是那個最愛你的人啊。 “你……是因為什麼?” 瀟瀟其實對半花容為何滯留在這裡沒有興趣,但他也開始有了無望的念想。 [我愛上一個永遠不會回應我的人,為了得到他,我將他身邊的人都送入了黃泉。但我所做的一切反而讓他憎恨我……] [我是如此深愛他。再來一次,我依然會那麼做。] 瀟瀟移開眼,關掉了手機,對著虛空呢喃道: “你是個瘋子。” 他有點睏了。 “我也是。” 半花容癡迷地望著男人熟睡的模樣,無比希望此刻成為永恆。 長達數百年的寂寞磨滅不了它心中根深蒂固的慾念,卻讓它成功等到了所愛之人。在殺死白如霜後,事情就變得容易起來了——它衹要設法讓瀟瀟一輩子困在這兒,完完全全衹屬於它半花容一人—— 他們會多麼幸福啊。 魂魄不會做夢,它卻在甜蜜的幻想中合上了眼眸。 —— 9. 在瀟瀟升入大二那年,它的幻夢破裂了。 它以為瀟瀟會繼續與它住在一起,因為瀟瀟說他也是瘋子—— [為什麼你要走?我有哪裡做的不夠好嗎?你討厭我嗎?] 瀟瀟沒有打開手機,於是它衹好用自己的聲音呼喚他。 “沒有。我衹是想換個環境。” 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藉口。 他根本是想離開它! 半花容化了濃妝的臉在半空中模模糊糊地懸浮著,眼睛死死盯著忙碌的瀟瀟。它沒有再說一句話,安安靜靜地等人收拾好東西,最後關上門。 它對著再次變得空蕩蕩的房間,露出了嫵媚的笑,紅艷艷的嘴唇裡飄出一句道別。 [再見。] 沒有人回應它,瀟瀟已經離去了。 —— 10. 瀟瀟終於整理好宿舍,在簡單的問候過後,便拉上了床簾,閉眼睡覺。 這幾天來,他與新室友相處的還算融洽。他們知道他有個死於意外事故的女友,卻很默契地沒有向他過問這件事。但睡在他下鋪的人似乎跟他的女友認識,因為在瀟瀟搬來的那一天,那個看起來很溫柔的人拍了拍他的肩,並勸他想開點,白如霜不會希望看到你失魂落魄的樣子。 瀟瀟睜大了眼,最終衹是點點頭,謝謝他的安慰。 他仍想著白如霜,他無法不去想白如霜。或許生活就會這樣持續下去。 濃濃的夜色佔據了整個窗戶,挾來刺骨的風。雖然大家都掛著簾子,但那聲音實在惱人。 瀟瀟迷迷糊糊中感到了下鋪的動靜,是佾雲去關窗了。這種時候總是他去做老好人。 佾雲走到窗戶那兒,剛想輕輕關上窗子,卻發現窗戶一直是關著的。可若是這樣,那他們就該聽見風拍打玻璃的聲音,而不是看到簾子上的波紋。 他疑惑地皺眉,卻在轉身回去時感受到一股極其冰涼的風,凍得他打了個寒顫。他又看向窗子,還是關的好好的。 見鬼了……? 不,是我腦子還沒清醒。 他不知道的是,那陣風盤旋著掀開了瀟瀟的床簾,讓熟睡的人猛的驚醒,全身上下浸透了無比熟悉的寒冷。 “半花容……” 瀟瀟被無形的力量禁錮著,動彈不得,甚至難以發出聲音。他的嗓子好像被凍住了。 你……怎麼? 他艱難的發問,卻衹是蠕動著嘴唇顫抖。 半花容的臉驀然出現在眼前,皮膚蒼白,紅唇似血,在狹小昏暗的空間內顯得更加驚悚。 [白如霜是我殺的。] 一瞬間,瀟瀟的眼神中閃過震驚、疑惑,最終都化作憤怒。他掙扎著想要動作,身體竟提不上力氣。 “瀟瀟,怎麼了?” 他聽見鬼魂用自己的聲音回答: “沒什麼。晚安。” “啊……?晚安。” 鬼魂貼緊他,使得滲人的寒意在背脊上蔓延,他幾乎凍到麻痺了。側頸驟然傳來尖銳的疼痛,好像被什麼利物刺破了。 他立刻意識到那是半花容的牙齒。 溫熱的液體緩慢的湧流出來,兩瓣冰涼的唇rou貼在傷口上舔舐、吮吸。 待血已舔淨,鬼魂饜足地笑了,聲音同初見時一樣沙啞。 [我會永遠陪著你。] 窗外依舊有著蕭瑟的秋風。拋開它的刺骨與寒冷,風中夾雜的淒清同果實成熟的甜蜜,還是讓人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