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蓝屋顶
瓦蓝屋顶
快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 的士车上,梁晛费力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穿花衬衣的司机说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问他:“小伙子,从哪里来的啊,来我们荔岛旅游,你眼光真是好。” 话音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在狭小空间里共振,梁晛眼晕得有些想吐,手机往旁边一撂,他是眉高眼深的长相,面无表情时透露着一股凶。 司机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干笑两声后沉默了。 梁晛侧头往窗外看,不期然间,湛蓝大海撞入眼里,阳光、沙滩、海浪,他怔愣住了,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具有蓬勃气息画面的人实在很难想象,无边际的大海会给人一种怎样的震撼。 可以孕育一切,又可以摧毁一切的澎湃生命力量。 “我们荔岛的海好看吧。”司机的神情是墨镜都遮挡不住的得意洋洋。 “这条滨海公路是全岛最美公路,绕了一点点路,不亏吧。” 海面折射的阳光热烈刺眼,却让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颈部皮肤贴住微凉皮革,梁晛喃喃道:“美,特别美。” 按着导航,车子将他送到高碑路路口,梁晛拨了民宿老板的电话,一边拖着行李一边寻找着31号。 “喂,是谁?” 梁晛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民宿老板的声音这么苍老,在软件上交流时对话发表情包感觉还挺年轻的啊。 “你好,我是今天预约到民宿的客人,现在我已经快到了。” 不知道是哪句话点燃了情绪,电话那头的老板一下高兴起来。 “到高碑街了吗?31号,我们家门前有棵大鸡蛋花树。” 梁晛被晒得有些晕头转向,他想让老板来接,但顾及对方可能年纪颇大,只好眯着眼睛辨认门牌。 经过一棵高大的鸡蛋花树,梁晛总算看到了目标数字,透过栏杆,眯着眼朝民宿看过去,宽敞的外廊,五彩钢窗,灰白泥墙,以及鲜明的蔚蓝色屋顶。 梁晛的心陡然往下沉,像被铅块缀着,沉进幽深的海里。 “诶!你是不是客人。” 剥离电话传导,这声音更为的低沉,透着森森的凉意。 梁晛忙看过去,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隔着栏杆和他对视。 “是……是我。” 郁老太打开铁门,念叨着:“怎么愣头愣脑,突然就不吱声了。” 她穿着素色上衣和黑色长裤,人虽上了年纪,背却一点也不佝偻。 “我们家是祖孙三口自住,但我儿子在市区比较少回来,家里就我和我孙女,呐,条件你也看见了,装修虽然不算很新,但是胜在宽敞。” 郁老太领着他走进门,蓝黄花砖地面,客厅二层挑高,穿堂而过的风驱散了热带的潮热气息,梁晛上下打量,单从门廊立柱来看,这幢房子当年一定造价不菲。 “这是客厅,我就住在一楼左手边第一间房,不过我年纪大了,有事你得喊我孙女。”说到这里,她像是才想起来,朝后门处喊道:“郁珠!客人来了!郁珠!” 梁晛都觉得耳朵一痛,也不知道她的孙女是什么听力,这样的呼喊下也没有半点反应。 “这死丫头!” 郁老太怒气冲冲的往后门走,梁晛只好不紧不慢的跟上。 “郁珠,你装聋作哑是不是!” 走到后门,梁晛先闻到一股荷花香,那香气不是疏淡的,而是像误入了荷花池,舴艋四周是无尽的粉荷。 郁珠是个年轻女孩。 白漆门廊下,她坐小板凳,一心一意的叠着荷花,将拢住的荷花瓣折角,一圈一圈往里叠,最后就能叠成盛开的荷花状。 她瞥到两抹身影,连忙拉下耳机,郁老太劈头盖脸就开始骂。听得梁晛皱眉,他看了一眼郁珠,看着年纪不大的女孩,低眉顺眼的坐着,显然是逆来顺受惯了。 “老板,这房子你还介不介绍了,我花钱不是听你来骂人的。” 天大地大,钞票最大,郁老太立刻噤声,只是眼神像刀一样剜向郁珠。 “别理这死丫头,来来,我带你去看二楼。” 郁老太带着他把二楼转了一圈,又是夸得天花乱坠,她对梁晛这样殷勤并非没有原因。 将房子挂到民宿软件上是郁珠出的主意,但房价却是她定的,看着不输给星级酒店的价格,郁珠劝她将价改低一点,但郁老太半点不肯让。 她的房子比起星级酒店也不差!凭什么要降价! 果不其然,她就是走财运,这不,金元宝乖乖走到家里来了。 客厅里,梁晛饮一口菊花茶,对面的郁老太看得他身上发毛,咳一声:“老板,你网上挂的价,不可能是单间的价格吧。” 郁老太本来想说是,但看这男人气场不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立马改口道:“当然不是。” 梁晛眼皮都没抬一下:“我预备住一个月,包三餐,您给个价。” 话音刚落,郁老太眼里精光简直是迸射出来,这颗伴随她68年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她计算后喊道:“两万!” 真当他是不怕宰的大肥猪了。 梁晛将杯子一放,“一万二,两万够我在荔岛租个大平层了,落地窗外就是海,风景比您这好。” 郁老太心里啐一口,大平层靠海,台风来了吹死你。但她也清楚,一万二即使在海湾区短租也算不错的价格了。 人上了年纪,难免变得偏执,郁老太对钱就有这种执着,谁要是在她面前说:“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肯定是要吃排头的,人死了都要供冥钞,活的时候倒还有脸说钱不重要了。 郁老太年近七十,但她干净齐整,左手腕上一只玉镯,水头并不好,她转了转玉镯,像是捻动她的算盘珠子,转了两圈后,“一万四,不仅给你包三餐,还给你配个向导。” “向导?” “你来旅游,不出去玩啊,出去玩不用找向导啊。”郁老太半抬着眼看他,这种神情含义挺多,但反正和夸赞没什么关系,“两千块你要找个随你指使的向导可不容易。” 梁晛扯了下嘴角,不想再和她掰扯,“行,怎么付款。” 郁老太不慌不忙的拿出手机cao作,“微信、支付宝都可以。” 梁晛笑道:“您还挺跟得上时代。” 郁老太睨他一眼,待到听见支付成功的机械音,终于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楼上住哪间,你自己挑,挑好了,叫我孙女给你打扫。”说完,拿着手机回了自己房间。 梁晛将行李箱搬到二楼,选了一处能眺望大海的房间,推开阳台门,满目翠绿间整齐排列着颜色各异的屋顶,像一块抹茶蛋糕上洒满了各色糖片,而这块蛋糕正盛在一块碧蓝的餐盘上,那正是远处的海。 他是北方人,对这色彩鲜明的热带胜景饱含新奇。蝉鸣大盛,间有鸟儿啼鸣,他闭上眼睛,忽然就觉得四周安静极了,他又想到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总是在梦中出现的那幢房子,现在,他已身处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