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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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祈光所料,祈明要醒悟得更早。待午膳时分郑奉贤进宫汇报长公主府仍不许太医进去时,祈明心上的担忧已消散无踪,他立刻换了常服出宫,郑奉贤带着人马紧跟其后。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祈明清楚地知道,从他成为储君那日起,他与祈光就开始背道而驰。祈明用皇权绑住了祈光,而他还大言不惭地说除了权力和自由,他可以给祈光所有。可祈光要的,不正是这两样吗?祈明冷笑,怕是有很多东西他们彼此都看得太清楚,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一路疾驰,祈明翻身下马,长公主府里留守的人们听到这动静知道是陛下来了,众人并无抵抗,乖乖开启了大门。面沉如水的祈明步入院中,院内整整齐齐跪着长公主府的所有奴仆,当先的是老管家与菱玉菱心姐妹二人。 “陛下,长公主殿下留下了一封书信。”郑奉贤从菱玉手中接过信件,向祈明奉上。便是再蠢笨,郑奉贤也知道自己成了长公主殿下离京计划中的一环,可他到此刻竟还在想那晚芙蓉帐下的温存……难道也是假的吗。 信上寥寥几句话,祈光的笔迹祈明再熟悉不过,他启蒙时就临摹祈光的字,没人在他这里作得了假。一行行读去,祈明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纵是如此,他的面孔还是慢慢狰狞起来。哈,倒是极诚实,祈光在信中直说是去肃州探望长辈,事急从权,还望陛下担待。 “长公主府里都是旧人,皇姐纵是出门去了也难免挂念,若是陛下能看顾一二,手下留情,皇姐或能回来早些。” 信纸被祈明攥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见皇帝暴怒,祈明从宫里带出来的人也齐刷刷跪倒,郑奉贤在此时才想起来说一句陛下息怒。 愤怒、焦躁和没来由的恐慌交织在一处,将祈明的胸口压得极痛,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嘱咐了郑奉贤几句话。郑大伴得令后步履匆匆地离开,带走了一小队人。郑奉贤走后无人敢再与皇帝搭话,祈明沉默了片刻,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此方庭院,处处都好像有祈光的身影。 她还回来吗?这个问题祈明不敢想更不敢问,他不知道他们姐弟二人会走向怎样的结局。祈明第一次是那么想回到幼时被祈光庇护的日子,但笼罩在长公主府邸之中挥不去的悲哀提醒他,再也回不去了。 蔺五本打算今晚找个安稳地儿让殿下休息片刻,但他自进这座小城便察觉到隐秘处的目光,知道要么是城里的官府接到了消息,要么是追兵已至。无论怎样都已是极危险的境地,祈光敏锐地感受到蔺五的异常,两人快速交换思路,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马车在城内停停走走,光顾了许多商家,旁人看来仿佛是车上的娘子耍性子,什么都想买,牵马的男人也由着她,几乎将这城的商铺绕了个遍。待马车行至城门前时天色已暗,守城的护卫往马车里瞥了一眼,笑问:“夜路难行,小哥怎么不在城里歇一晚?” “赶路哪管白天黑夜。”蔺五笑容发冷,纵是护卫将出城的文书查了又查也没找出破绽,后面还有人急着出城,眼见着要引起民愤,护卫还是将人放走了。 应是消息已传过来了,但没说真切,所以城里的人不敢妄动。祈光绑紧身上的护具,如今她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来揣测祈明,自要做好万全准备。 “蔺五,此处离均州城还有多远?” “顺利的话天明时便能到了。”蔺五的声音顿了顿,“若是途中遇险,殿下请一定以保全自身为重。” 祈光点点头道:“我明白,你也多加小心。我们不用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只要能快些到外祖母身边去,我这颗心也就定了。” 蔺五扬起马鞭,嘱咐祈光坐稳,马车又快了一程。 自京城而来的追兵于午夜赶至,夜色浓郁,只听得马蹄踏踏,约莫有十几人。拉车的马匹并非神驹,又已奔波不停近半日,迟早会被追上。蔺五不是没想过换匹马,但经过的小城皆无马市,劫上一匹又太过惹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蔺五当机立断,回身将祈光带出马车,轻踩车辕上了马背,再一刀将绳索砍断,直让车身滚了数圈,碎烂在道路中央。 祈光被蔺五护在胸前,她抓紧马鞍,强忍着颠簸的不适。忽的,箭矢破空从后方袭来,所幸失了准头,只是擦伤了蔺五的脸颊。大抵有人不赞同这时就用武器,严厉斥责了射箭的人。责骂声顺风也飘到了前方,祈光急声问蔺五是否受伤,蔺五并未回答。他尝到流到嘴边的血滴,脸色凝重,双腿紧夹马腹,沉沉的呼吸声隔着几层衣物,但也给了祈光足够的安全感。 在这样混乱的境地下,祈光第一次怀疑这次出逃是否冲动,但她很快坚定了信念。如果这次不走,一旦祈明发觉她已知道了他隐瞒肃州的真相,他们二人之间单薄的信任也会破裂,那时再寻机会可是难上加难。祈光觉得自己不能瞻前顾后了,既已踏出京城一步,那在她得到所有她应得的之前,她不会再回去。 “蔺五!”迎着呼呼的风,祈光的眼亮了起来,“我们都要活着!” 听了殿下孩子气的话,蔺五笑了。余光里是祈光毛茸茸的发顶,以至于让蔺五在这时的心情都愉快,他本就是为保护殿下而活着的。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箭,追兵并未再主动攻击,但明显加快了速度。蔺五感受到马儿的步子已不似最初那样轻快,如果在官道上这般僵持下去,他们只有束手就擒。前方出现两条岔路,蔺五抱紧祈光,待拐进一条岔路后他拉紧缰绳,拐进了路旁密林之中。 林中都是些四季常青树,便是冬日也枝繁叶茂,夜里遮挡月光,更显道路幽暗。且林中小径狭窄,追兵应不会尽数进来,蔺五打算抢一匹马来再做脱身的打算。 祈光觉着蔺五行事带着自己实在碍事,提议她先躲藏在某处,待蔺五回来。蔺五本不同意,可这马儿倒像听懂了他们言语,下一刻便脚底打滑,若不是蔺五身手利落抱祈光下马,两人都得跟着马儿翻到沟里去。 虽不合时宜,但祈光还是很想发笑。蔺五无奈接受了老天的安排,抱着祈光运起轻功往林子深处行去。直至密林边沿,蔺五才对一处枯枝搭成的洞窟差不多满意,这大概是入冬前什么水兽搭建的。洞窟两头都可出入,如遇险境还可从另一头钻出,直往堤下河流。蔺五在洞里钻了一遭,仍是一脸不放心,祈光受够了蔺五在自己身上的磨叽劲儿,将纠结的蔺五一推,自个儿往里面钻去。 “速战速决,我等你回来。”祈光乖乖蹲在洞里,她从腰间抽出护身的匕首,示意蔺五不要担心。蔺五也知道自己优柔寡断过头了,可自学成出师后来到祈光身边,他就没有这样将祈光一人丢下过。但形势逼人,蔺五抱来一堆枯枝烂叶,将洞口掩盖,匆匆转身,在林中隐去了身形。 祈光攥紧了武器,幸好是冬天,不然林子里肯定到处都是虫子。现如今已好得很了,祈光苦中作乐,适应了黑暗之后恐惧就消减了不少。河堤下水声湍急,水面竟还未冰冻,要是再往北行,舅舅说肃州那边每年河水早早会形成厚厚的冰层,冬日里多得是孩子在上面玩耍。只要能到肃州,那一封封书信里描绘的景象就都能看见了。 夜色沉沉,令人很难感知时间的流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不过一瞬。有人靠近了,马儿踩碎地上厚厚的落叶,祈光屏住呼吸,但那人仿佛知道她藏在此处,火光停下,照亮了一方天地。 “殿下,出来吧。” 陈渊!祈光惊讶了片刻,随即皱起眉头,她怕是陈渊诈她,仍一动不动。怎么,祈明是打着算盘想要陈渊来劝她回去吗? “殿下的那对异色耳坠可是掉了一只?掉的应是左耳的罢。”想来一路追赶,陈渊也是累了,他嗓音喑哑,这处只来了他一人。 祈光摸了摸左耳垂,果然光秃秃的。她一时有些唏嘘,原以为陈渊从不在意她,可连她这对耳坠左右贯爱戴什么颜色都清楚……这算什么。既已被发现,祈光便不假装了,问:“其他的人呢?” “郑大伴带着人往另一边去了,臣看到殿下的耳坠后寻至此处。”陈渊真是有问必答,确认了祈光的位置,他打心底松一口气,面对祈光时态度更多了一分耐心和小心翼翼,“殿下何苦这样与陛下置气。” “陈渊,你当真不懂我。”祈光叹了口气,继续说话来掩饰自己往后移动的声响,“若只是置气,我跑什么。” “你该是最知道我当年是个什么模样的,你看看如今的我和那时还有半分相像吗?你口中的陛下,我的好弟弟,他得到了一切。而我浑浑噩噩,想要耽溺于情爱,却被冷酷无情的陈大人伤透了心。” 手已触到了洞窟边缘,祈光听到了其余人马过来的声音,要是都来了,她可真是逃不掉了。 “陈渊,我意已决,宁死也不会和你回去。” 话音刚落,祈光便从那头钻出,但她未想到自己腿麻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踩空了几步后便摔倒在地,沿着山坡往下滚去。祈光欲哭无泪,她只是想向陈渊说句狠话,可不是真心求死。祈光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固定身体,但未料到河面如此之近,几个呼吸之间已坠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