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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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光到时外祖母还未醒来,舅舅看她状态不佳,又听宗浮说及她的身体,便唤来特为外祖母请的大夫要给祈光瞧瞧。 “舅舅放心,多亏有蔺五和宗先生,我已好了许多。”祈光不好拒绝舅舅好意,静待这位大夫为她摸脉问诊。 这竟是位年轻的女子,她半脸覆纱,只留一双美目在外,眉眼不似中原人。 徐令见祈光目露好奇,在她身侧悄声解释:“这位是林娘子,今年小卢将军送回来的,她医术极好。” 诊脉过后林大夫并未轻下结论,她请求看一看祈光背后伤口。卢镝立刻屏退所有人,为二人留出了空间。 “这是宗先生处理过的吧,外伤么,他最擅长了。”林大夫的确有外族口音,她从随身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罐药膏,“但女子的身体,须得好好呵护。” 祈光的身份只有府中数人知晓,林大夫只将她当卢氏亲族,说话也随意了些。 虽没亲眼见识到自己的伤口,但祈光猜测必定不好看。她不是以色侍人的身份,但谁人都不想留个狰狞伤疤在身上。 林大夫动作轻柔,那药膏冰冰凉凉,触及伤口隐有刺痛,随即便麻酥酥的。待她涂抹完毕,便将罐子留在了屋内桌上。 “此药每日一外敷。”林大夫退了两步,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祈光穿好衣衫,问:“林大夫还有什么要嘱托的?” “您可知晓自己的病情?”林大夫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实话,“您是……石女?” 这个词语……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了。祈光缓缓抬眼,没有回答她。 祈光早产,甫一出生就被产婆断言是个石女。她的身体与正常女子无异,可她永不能生育。因着这个原因,她自小身体便弱,所受之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是母后最大的心病,祈光出生时所有知道此事的太医和宫仆一律被处死。母后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连父皇都以为只是因为那些人耽搁时辰误了皇后生产。 这算得上是皇族密辛,祈光心中已有杀意。 林大夫却无察觉,继续道:“看来是了。那您更要注意身体,旁人冬日落水尚会大病一场,您若不多加注意,怕会落下更深的病根。” “我这就去翻翻方子,应当有一副方子恰适合你用。”一谈到病情林大夫说话都利索不少,她眼中似有光。 祈光面无表情,她犹记得幼时母后每每为她寻来大夫,那些人总会或多或少地露出惊异神色,最终都不知所踪。 “您可不要讳疾忌医。”林大夫以为她不愿意吃药,“这病没什么的,在我居住过的部落,女人们甚至有人想得这病。” “有时候,生育对于女人来说是惩罚呢。” 林大夫磕磕巴巴地表达,但祈光能懂她的意思。 “那就多谢林大夫了,药我会吃吃看的。” 祈光转而问起外祖母的病情,此事便轻轻揭过了。 _ 临近晌午,外祖母醒了,那头下人们伺候老夫人穿衣洗漱,祈光这头已接到消息,准备前去拜见。 府中早备好新衣袍,侍奉祈光的奴婢为她稍作妆画,看起来气色好了些。 “头发……暂不拆了。”祈光看着镜中人,选了素净的饰品。 舅舅在门口候着她,二人一同向外祖母居住的院落行去。 祈光刚刚已在林大夫口中得知外祖母病情,肺病形成的顽疾已无治愈可能,光凭良药吊着。除此之外,外祖母清醒时思及早逝的女儿和久不得见的外孙女儿,总是以泪洗面。心病更难医。 “为何外祖母最初患病时未及时救治呢?”祈光没有埋怨之意,她猜到是什么原因,只是她想从舅舅口中得到答案。 卢镝苦笑,他已不是当年那个驰骋疆场的大元帅,曾经高大的身形在肃州日日的凛冽寒风中变得佝偻。 “那时陛下尤为在意肃州,苍峻山脚甚至有精兵把守。肃州但凡飞出一只鸟儿都得让他们射落下来……” 祈光神情冷凝,卢氏刚刚迁来肃州时,她恨极了祈明,却要在他面前虚与委蛇。祈明面子上受着,原来背地里对卢氏这般施压。 “殿下,为了卢氏,您在京城受苦了。”卢镝并无怨恨,这些年肃州与京城少有交流,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祈光一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保全了卢氏。 祈明登基之前有一小拨人曾提到过祈光也可继承大统,这些人所在的家族在尘埃落定后或被定罪处死、或遭流放。卢氏握有重兵,作为祈光背后最硬的靠山,竟然只是卸了兵权,迁往他处。祈光答应了祈明什么,才让那个杀红眼的少年帝王刀下留人? 舅甥二人初见,心中都满怀对彼此的愧疚和心疼。 _ 行至外祖母卧房门前,一位老嬷嬷已在等着。 “奴婢见过殿下。”老嬷嬷眼中噙泪,行礼后忍不住去看祈光的模样,“殿下的眼睛……真与小姐生得一模一样。” 她口中的小姐,正是母后。这位是外祖母的贴身嬷嬷,曾做过母后的乳娘。 老嬷嬷擦去眼泪,道了几句殿下莫怪,又言:“老夫人如今糊涂了,她若说了什么,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祈光心中一酸,点头知道了。 “老夫人,殿下看您来了。”老嬷嬷在前带路,一进房间,祈光便闻到一股药味。 榻上的老人目光呆滞,她满头白发,面上愁苦,罩着nongnong病气。 这不是祈光记忆中的外祖母……外祖母生于武将之家,曾与外祖父并肩作战,便是分别前最后一面她还身体康健,如今……如今怎么瘦弱到不成人形。 祈光趔趄一步,幸而嬷嬷扶住了她。 老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嗯声,她转头看来,祈光强忍住泪意,挤出抹笑。 “外祖母,我是安儿。” “安儿?” 这是母后为她起的乳名,愿她平安康健。 “安儿不是在京城吗?”老人目光游移,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 她低声喃喃着京城,突然伸手抓住祈光肩头,笑道:“从京城来的……我知道了,你是铃铛儿。” 母后单名一个铃字,只有外祖母会唤她铃铛儿。 祈光再也忍不住眼泪,伏在榻边呜咽哭泣。 外祖母已不记得她了,只记得母后。可母后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