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佣)他既想死,又想去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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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花女》里看到的一个句子,试试在不同的语境下的不同效果/茶花女+包法利夫人 “致弗雷德里克: 我终于解脱了。词句就像淤积在我胸口里的黑血一般,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全部吐出来。风鼓起窗帘,像是风拍打死神斗篷的声音,我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这不是谵语,也不是气话,是无比真切的感受。我在纸上写一个字,就有人在我手上划一刀。报应终究来了么。在被无数个噩梦追捕的夜晚,在凝视手上怎么也洗不干净的血液时,我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你是我的战友。因此我想念你。你是我生活的战友,当我被深渊里张牙舞爪的疾病和幻觉撕扯得奄奄一息时,你是前方冉冉升起的军旗。为了你,我决定向命运开战。 医生总嘱咐我不能写日记。他说写日记会使我回忆起以前的痛苦日子……并且我的手已不适合握笔。恰恰相反,在我们分离的每一天我都在写日记和弹琴,弹你教给我的寥寥几个音,谈我对我们所经历的感受……写日记能使我重温这几月来我们共度的美好回忆,这对我很重要,它能使我想起我是谁,想起我曾做过了什么,它是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钩连着我目前所记得过去和未来。我想你时我会弹钢琴,一直反反复复地弹着我记得的那段。尽管是最简单的曲子,但它给我带来的感受异常复杂。病乱杂糅了我的大脑,记忆如干花梗,它不会腐烂且保持芬芳。即使不记得它本身我也记得它的味道。 我总想起你把我捡回来的那次。不知你是否后悔。你曾说过此举大大扭转了我们的命运,我不知是该忧虑还是高兴。如果这能使你开心的话,我也应对此一笑。我是个亡命之徒,是踩着刀尖舞蹈的人,我死不足惜,你固然珍贵,在有谁问起你我的名字时,你必须说你不认识。在有谁问起你这把弯刀的来历时,你说这是你从拍卖行拍来的东西。这是要求,这是遗愿。我没什么能留给你,我仅能留给你的就是一把弯刀和这些日记。我连尸体也不能留,我已托付好了人,说我一死他们就把我的尸体移出去。 我在摸上那些琴键时,就想到你坐在我身边弹琴,你干净的手指在黑白键中穿梭,我突然意识到你同我一样都身处战场,虽不知你为了什么而斗争,但从你紧锁的眉头能看出,斗争绝非易事。我能侦察出最近情况有所好转,至少你的曲子有了他们的回应。你说你要到巴黎。我能在这里等你回来庆祝你的胜利吗?至少让我撑到你回来。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弹琴了,因为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给你写信。至少在今天,我想我能弹一曲。我总是弹不起来最后一段,我的头很痛,那段旋律总是在一个音上戛然而止,像一个歌唱中的音乐家被割了喉咙。血在钢琴上溅出来。什么?不是音乐家的血。是我的血。我的血渗入了钢琴里。我无数次见过这样的场景,在这一次我竟会胆战心惊,真是讽刺至极。因为它是出自我身上的么?不。不是。我的身上也流过不少血,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让我恐惧…… 就像命运的特意作弄。我在这个节骨点上遇到了你,像是魔鬼从地狱里抛来的饵料。如果那时我们再年轻一点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医生说我治不好了。 我总是和你说起家乡的景,有皎白的月光,有动人的星星,有萤火虫,但你和我说巴黎会更好。巴黎的月光更美,更像中国的丝绸。巴黎有绝妙的琴声,有数不清的艺术成就,也有响当当的克雷伯格的名声,有热气腾腾的甜点。巴黎。你的描述使这个词伴有面包的香甜味。 我没有任何怨言。每天都有足量的食物,以及宁静,还有与你的回忆。虽然离你有点远。但我应当更感激你才是。不知是你的疏忽还是医生的疏忽,或是命运女神对我偶尔怜悯,我知道对面玻璃柜里的小蓝瓶里装着什么。那是药。有时候,毒药也是解药。这是对我偶尔软弱的宽恕吗?我很想死,它在我身上撕咬着我。我也很想去巴黎。现在这瓶药正紧紧握在我的手上。这是在考验我对你的忠诚吗?如果你到此时你没发现那个药瓶,你可因此把我忘记,把我当成你生命中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如果你在床底发现了它,这就是我对我们誓言的证明。 我突然明白,当我躺在床上时,我突然懂得了这句话。花开时的生最接近死。我们应当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我当向死而生。你当欣欣向荣。我不该再写下去了。我的手指流血了,血会染红整张纸面。” 这封信的最后几行字体歪歪斜斜,像作者本人用尽了最大力气写下,边角是几个血指印。 克雷伯格跌跌撞撞地拿着信纸跑上楼梯,推开那扇再也不会从里边打开的大门。房内很干净,仿佛没有人住过。旁边那架钢琴洗不去的血则是房间主人存在过的血淋淋的证据。钢琴上都是血,淅淅沥沥的血,粘稠的如同乐谱般的血,在钢琴上一字排开。萨贝达最后的生命乐章在此演奏,观众仅有他自己一人。 他的眼睛如被灼烧般疼痛,泪水细细绵绵地在他脸上织成一张网,淅淅沥沥地陷进琴里。他的手臂在钢琴上压出几个重重的音。 他的心要碎了。萨贝达松开了本被攥紧的弗雷德里克的心脏,使其砸烂在地,布满名为伤口的裂痕,眼泪从中不断涌出,炙烤他的伤口。 “笨蛋!傻瓜!白痴!蠢货!”新谱的曲子被撕得粉碎,既然谱曲者其中一人已不在人世,这首曲子的意义在哪里? 爱情如同垂死的百灵鸟般高声歌唱。曾经的克雷伯格和萨贝达坐在同一架钢琴前,他的手覆在萨贝达的手上,教他把每个音弹对。克雷伯格的灵感在盛放,萨贝达的生命在枯竭。战争带来的阴影在萨贝达身上反噬,它要把他从他身边拖走。 去了巴黎就好了。弗雷德里克如此想,他的曲子会变好,萨贝达的病也会好。但是他们中有一人食言了。萨贝达没能撑过那个春季,在弗雷德里克的手指放在他明显凸起的肋骨上时,他早察觉到萨贝达是一架早已坏掉的钢琴。 “药呢?药!”他把手伸进床底下,发现了那个小蓝瓶。毒药,也可以是解药。萨贝达的思乡病,他的巴黎病,唯有一种药可以治好。他拔掉塞头,伸进手去,捏了满满一把白粉,和他的头发一般白,立时一口吞下。 风吹开了窗帘,他听见死神斗篷拍打的声音,他靠着墙壁,面对着天空刺眼的白光,被强光刺激的泪水和伤口流出的眼泪早已在他眼前模糊一片。 他在笑,哈哈大笑。华丽的戏剧以最惨淡的方式收尾,鲜血从口鼻涌出,就像曲谱上的黑线与白纸一般分明。汗水直往外冒,他想起幼年时的高烧,多么幸运,多数人孤独地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既然他注定不“孤独”,为什么要让他孤独地死去? 他既想死,又想去巴黎。两条绷紧的琴弦摩擦发出的乐曲,直到一方崩断,陷入永恒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