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旅馆的早餐意外地很美味，虽然只是很家常的玉子烧，烤鱼和味增汤，以及一点野菜做的煮时蔬，似乎是就地取材格外新鲜的缘故，连向来挑剔的太宰都满意地把东西都吃完了。

    稍稍休息了一下，两人就准备出发去爬山，考虑到冬季的山里还是比较冷的，重力使甚至拿出了行李里的大衣和围巾，结果却被太宰笑着塞了回去，“用不上的啦。”

    “怎么可能，昨晚你在路上的时候，还钻进我的大衣里睡觉呢。”干部先生不满地皱起眉头，“虽然这边的山不会高到哪去，但一大清早只会更冷吧。”

    “好啦，有缘故的，特地定这家深山里的旅馆就是为了那个啦，不然的话，明明位置超偏僻，服务也普通，偏偏住宿的人多到需要专门建一个停车场是为了什么呢？”

    “我以为是因为温泉的效果比较出名？”

    “才不是啦，因为景色相当特别。”

    “唉？”

    随着逐渐步入旅馆后方郊外的时候，中原中也终于明白了太宰治所说的，‘景色特别’是什么意思，昨晚因为是半夜到的，所以根本没有发现，旅馆外面的山峦上，到处是成片成片的赤霞之色，加上被清晨的雾气如缥缈的星环般层层叠叠地围绕着，远远望去，景致仿佛仙人的住所落入了人间一般美妙。

    “如何……非常漂亮吧？”青年伸手接住一片绝对不该在此刻出现的红色枫叶，露出单纯愉快的笑意。

    “现在明明是冬天……”重力使喃喃说道。

    “唯独这附近的山林被一直维持在了秋天，似乎是某个时间系异能者爆发后的后遗症，因为残余的能量不高，算不上特异点，受到影响的也只有这一带的植物和动物，人类由于感知体系退化的缘故，反而没什么实感，因此也没有太多研究价值，也不知道谁想出了在这里开温泉旅馆的主意，然后意外地大受欢迎了，我可是花了不少门路才定到房间呢。”

    “就说怎么总觉得有些客人的面孔意外地眼熟，全是些经常在电视上出现的家伙啊，难怪我没听过旅馆的名字，这根本不是随便打电话能定的地方吧。”

    “其实还好啦，稍稍拜托了一下安吾而已，反正他也没空来。”青年毫无同情心地说道。

    重力使的表情有些微妙，“原来是教授眼镜，算了，给他带点手信回去吧。”

    “纪念品吗？这边确实有不少好东西，嗯，最后一天专门抽点空去买吧，旅馆里的手信店好像还挺值得逛的。”

    “你这家伙早就计划好了吧，蹭我的卡什么的。”

    “嗳～偶尔一次也没关系吧。”

    维持在秋季的山林自然比冬天要暖和很多，哪怕是雾气浓厚的清晨，以他们两人的体质也能只穿着一层轻薄的浴衣加外套就行走在湿漉漉的林间小路上，木屐敲在生有薄薄青苔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应和着雀鸟们在枝头的婉转啼鸣，隐隐约约的，能听到远处山中泉水流淌的声音，不过考虑到走到河边容易弄湿袜子，而且重力使很担心某人万一觉得那河也很漂亮的话，容易引发事故，因此非常干脆地直接拽着人一路直奔山顶。

    逐渐高升的日光一点点驱散晨雾的景象也非常美丽，原本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片片霞色都彻底显露出来，被层层深浅不同的赤红涂抹的山峦，仿佛由晚霞织造而成的西阵织般绚烂。

    “其实，只要到了秋天的话，哪怕只是横滨乡下的山，也会这么漂亮的吧。”静静凝视这片景色的重力使突然说道。

    “没错，虽然确实很漂亮，但只要找到一座种满了枫树的山林，耐心等到秋天，也许同样能够看到这样美妙的景色，哪怕这份美丽只能维持数日，但那种稍纵即逝的存在感，也是美丽事物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就像是春天的樱花，夏日的天空，冬天的落雪。”太宰如是回答，“不过呢，人类就是这么贪婪的生物，因为觉得美丽，就连时间也想要强行停驻，原本以人类的能力其实是做不到的，但异能力真的是很不讲道理的东西啊。”

    青年这么感叹着，“如果‘季节’就像神话的传说一般拥有形体和意识的话，对自己被人类强行留驻的事实，会产生什么样的心情呢？稍微，有点想要知道呢。”

    “应该是什么都没想吧。”重力使耸耸肩。

    “中也凭什么这么说。”

    “既然有形体的话肯定得是什么具体的东西吧？比如一阵风，一个区域的温度，或者雾气啊，霞光啊之类的，但那些东西哪会有什么想法，有想法的从来都只是看到他们的人而已。”

    “中也，红叶大姐听到这种说法会哭的吧，你的感性实在太糟糕了，以前的艺术鉴赏课程到底是怎么过的关？”

    “……烦，烦死了，我只是黑手党啊，干嘛要懂那些东西啦！！”

    “果然是没过吗……”

    “你给我够了啊！！”

    “哎呀哎呀，都快中午了，也差不多该下山去了，我可是还定了豪华午餐服务的！”看着被戳到痛脚的重力使又要跳起来，太宰十分流畅地转移了话题，脚底一转就向着原本来时的小路走去。

    “还不是你尽说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慢吞吞跟上的干部先生脚步灵巧，没走几分钟就轻松赶到了青年身边，若无其事地抓住了对方踹进衣袖里的微凉手掌，“就说让你多披一条围巾了，果然还是会冷吧。”

    “嗳，其实还好啦，毕竟是爬山，其实身上很暖和哦？还稍微有点出汗呢。”话是这么说，但青年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任由重力使牵起了自己的手，用一种比来的时候略显亲密的姿势，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重新踏上入口处的石板路的时候，太宰治略有点遗憾地看向传来水流声音的位置，虽然听说这里的湖泊跟河流都很漂亮，但他应该整个假期都不可能有机会靠近了，没办法，小狗狗简直是严防死守。

    真是的，偶尔跳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放心吧，想一想的程度我还是会允许的。”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重力使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

    “中也，别说得好像你在跟河流争风吃醋一样。”

    “真抱歉，作为黑手党，我确实是不讲道理的类型。”

    意识到中原中也是在回应他之前的感想，青年忍不住笑出了声，“哎呀哎呀，那么我是被强留的秋天吗？”

    “随你怎么想，总而言之，度假期间稍微给我暂停一下。”

    “是是，我还不至于做这么煞风景的事情啦，万一被旅馆的管理人给记上黑名单可就不妙了，对吧？以后还想再来的呢。”

    “……你知道就行。”也不知道干部先生信了还是没信，他一直没松手，只是并不像一开始抓的那么紧，但太宰也一直没有甩掉。

    “嘛，现在想来，也许秋天并不讨厌吧。”青年突然这么说道。

    “哈？”

    “因为，如果讨厌的话，肯定就不会有现在这么漂亮的景色了。”

    “……哦。”重力使干巴巴地应了一句，然后就压低了帽子再没说话，不过太宰还是眼尖地看到了他从帽檐下暴露出来的，发红的脖颈。

    但青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意盈盈地任由干部先生在前头拉着自己低头猛走，就像是拽住缰绳往前猛冲的小型犬似的。

    两人就那么牵着手，别别扭扭地晃回了房间。

    坐在另一侧不靠温泉的走廊上，远远地眺望山林景色等待午饭送来的时候，太宰懒洋洋地靠在廊柱边，给自己倒了一点酒。

    “大中午就开始喝吗？”

    “我可不是中也，两三瓶都不会醉，这种程度跟饮料没差别啦。”

    “真是的，节制一点，虽然是度假，酒气太重去哪边都不受欢迎吧？”

    “嗯，其实本来打算下午睡觉的，难道中也有什么计划吗？”

    “啊啊，旅店的设施里好像有小型的放映厅，虽然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电影，去看看也不错吧，总比真的闷在房间里打游戏强。”

    “呼呼呼，真是可爱的邀请呢，散步之后是电影，是哪本约会参考书的课程吗？”

    “烦死了，都说了只是刚好看到介绍啊！”重力使恼怒地把旅馆发放在房间里的游玩小册子丢向青年，轻而易举地躲过去的太宰，十分悠哉地喝了一口酒，“好啦好啦，既然中也想去，那么下午就决定去看电影吧。”

    “所以给我少喝一点。”

    “是是，因为怕喝醉而只能眼巴巴看着的小狗狗，嫉妒别人的酒量要不得啊。”

    “……可恶，把杯子给我！”

    因为刻意挑衅，最后痛失小半瓶清酒的太宰发誓，再也不要跟中原中也争执关于酒量的话题了，毕竟最后的发展很容易变得对他不利，无论是抢酒的中也还是喝醉的了蛞蝓都超讨厌的。

    为了不至于带着一身失礼的酒气进入放映厅，两个人吃完同样美味的午餐之后，只好又在房间里打了会儿游戏消磨时间，直到太阳都快落到山头的另一侧，才懒洋洋的地揣着衣袖去看放映厅墙壁上的播放安排。

    只能说不愧是面向上流人士的温泉旅馆，市面上流行的爆米花片一部也见不到，要么是纪录片要么是无聊的抒情片或者干脆是子供向，如果有少年与狗之类的大作的话，太宰和中也觉得也不是不能支持，偏偏都是些很无聊的儿童电影。

    于是最后他们只好选了个人物看上去很有旧时代气息的动作片。

    万万没想到是黑道题材。

    两位真黑道人士一边看着外行人拍出来的，各种剧情发展离谱得不行的古早黑道电影，一个是边看边笑，甚至笑到被旁边的其他观众怒目而视，另一个尴尬到各种脚趾扣地，恨不能立刻从放映厅逃走，可惜被自己的同伴强行拖住了，为了不影响别人的观影体验，没法强行挣脱太宰治的中原中也只能强忍着尴尬和羞耻一路看到了结束，顺利回到房间的时候甚至有种逃出生天的解脱感。

    只有把正常电影当搞笑电影看了的太宰，因为成功整到重力使而一边笑一边在床上滚来滚去，同时赢了两回实在爽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