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净化】

    和黎深的重逢让我十分惊喜，然而，就算我有心想要遵循他的医嘱，现实也不允许我这么干。

    我同时隶属于军队和猎人协会，由于哨兵数量也不是很多，整个临空市也只有大约一万左右觉醒哨兵，全都被招揽到了军队中，一般执行特殊任务时才需要用到我们。而我们既是军队的哨兵，也是Evol政府管辖下的猎人协会中的深空猎人，没有军队任务的时候，我们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对付城市中的流浪体。

    普通的猎人需要两两组队保证安全和相互支援，但是这条准则对哨兵不适用，哨兵一个人的战力相当于一支七人小队，所以我经常都一个人单兵作战，一天内所斩杀的流浪体数量也是其他普通猎人的三倍左右。

    最近临空市不知何故，流浪体数量激增，我们所有人的工作量也都翻了倍，压力非常大。每天我能够合眼四个小时都是奢侈，常常昼夜颠倒，抓住一个空档睡半个小时休整一下，就继续投入到战斗当中。而哨兵常常需要解决其他深空猎人无法处理的体型庞大、实力强劲的流浪体，对我们五感的要求非常高，几乎每一次战斗都需要将我的五感放到最大，逼出我体能的极限，捕捉敌人的行动动线，避开致命攻击，封死敌人的退路。要杀掉大型流浪体，尤其需要我和豹猫配合，大量跑动迷惑敌人，捕捉敌人的破绽和弱点，根据每一道破空声判断敌人向我发动了什么样的攻击，还有攻击物的形状、大小、方向、范围。强大的哨兵五感让我能精准地捕捉到敌人的每一次攻击，化险为夷，等到最后我把敌人惹怒，让对方露出巨大的破绽后，我立刻着手反击，一举迅速歼灭敌人。满满的成就感令我热血沸腾，越杀越兴奋。

    杀了不知道第几十只流浪体后，我整个人陷入了极度兴奋的状态，仿佛喝了高度数的烈酒似的，走路都有点飘忽。

    我抬手看了看猎人探测器，附近已经没有任何流浪体感应了。我满意地将双枪在手上打了个转，帅气地将它们插进了我的腰间枪套中。

    我回到了军队中，准备和队长报告一声就回宿舍睡个天昏地暗，好好修补一下我这岌岌可危的身体。毕竟距离复查只有一周了，我不赶紧趁现在做一些补救的话，我怕黎深用他的向导精神力把我给噶了。

    但是队长蒋楠一看见我的出现就蹙起了眉头。她劈头盖脸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杀了多少流浪体了？多久没有休息了？”

    我笑着撩了撩长发，说：“我没数，要不队长您去系统里清点一下？”

    “我当然知道！65只超强流浪体、137只普通流浪体！整整一周没有停过！你当自己铁打的吗？不要命了？！”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走到我身边，不由分说抓着我的肩膀就把我往医务室扭送过去。

    我偷偷尝试挣扎了一下，失败了。队长是S级的哨兵，她的双手和铁钳没有任何区别，于是我放弃了挣扎，乖乖地被她抓走。她的精神体不知何时出现了，是一条被蒋楠缩小了体型的亚马逊森蚺，战斗时才会放出它真正的形态。此刻它正盘在她的身上，蛇头牢牢盯着我，不时吐着红信子。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也放出了我的小豹猫。豹猫不喜欢冷血动物，快速逃跑了，森蚺看见豹猫，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追着豹猫跑去了。

    “哈哈哈……”我看着森蚺贴在地上滑走的身影，笑了起来。

    蒋楠：“……你是不是希望你的豹猫被我的精神体咬一口？或者来个绞杀？”

    蒋楠把我往军医的面前的凳子上一按，我没有任何缓冲直接坐在了凳子上，把我屁股疼得够呛，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

    蒋楠对医生说：“给她做精神疏导，要快。”

    医生点点头，让我闭上眼睛，放松心情，撤掉精神壁垒，让他的精神触手探进去。

    我听话照做。

    等了几秒，我脑子传来一阵刺痛，想来是精神触手进去了。然而，我却听见医生说：“你精神壁垒怎么还在？”

    我诧异地睁开眼。“没有啊！”

    “那我再试试。”

    我再次闭上眼睛，发现我的精神壁垒在医生的触手伸进来的一瞬间又竖了起来。

    我正努力把我精神壁垒再次撤掉时，谁想到，我听到的却是医生的一声哀嚎。蒋楠连忙问：“怎么了？”

    我睁开眼，却看到医生捂着脑袋，满头冷汗，好像在经历着很剧烈的头疼。他艰难地说：“她……过载太严重了……我的触手一伸进去就被烧断了……”

    蒋楠紧紧地拧着眉毛。“那现在怎么办？”

    医生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但仍然能够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满满的痛苦。他说：“找S级或者S＋级的向导来……不，必须要S＋级！”

    就在这时，我忽然也感到了一阵剧烈的头疼在我脑海深处炸开。是我的豹猫遭到了袭击！

    “队长……”我捂着头，另一只手握成拳，努力忍着剧烈的疼痛说，“我的精神体……我收不回来……她遭到了……森蚺的……袭……”

    话没说完，我的眼前就一片漆黑，然后我失去了意识。

    在混乱的梦境中，我成了个不分敌我的战争机器，流浪体我杀，队友我也杀。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我，试图阻挡着我的攻击，可是他们的武器还没有被举起来，就毫不留情地被我的双枪射杀。我知道我不该杀人，我恐惧极了，我大喊着让我自己停下来，可是身体仍然在不知疲倦地战斗着、杀戮着，温热的鲜血划过我的脸颊，染红了我的护甲，但我停不下来，目之所及凡是生灵，全都成了我的枪下亡魂。

    「不……停下……快停下……」我的意识绝望地呐喊着，哭泣着，无力地拉扯着我这具过于强大的rou体，却毫无作用。

    原来，这就是哨兵狂化吗？五感超强，所有人或流浪体在我眼里仿佛成了慢动作，运动轨迹一清二楚，我只用抬手，就可以一击必杀。但是我也同时失去了理智，只知道杀戮，直到我的rou体和精神再也承受不住，走向灭亡。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胡来了……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在梦中哭着大喊，只渴求着有什么人可以把我从这样狂化的状态中挽救回去，我一定保证不再乱来，不给自己超负荷工作，好好休息，正常三餐，按时睡觉……

    「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一道清冷如雪的声音在我脑海中猝然响起。是黎深！

    「如果你听得见，撤掉你的精神壁垒，否则我强行打碎会让你真的变成傻子的。」

    我本能地按照他的话去做。

    「很好，接下来你什么都不要想，放空自己的大脑。」

    「我的豹猫呢？」

    「她没事，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我怎么了？」

    「信息过载，轻度狂化。」

    「……对不起。」

    「看来你习惯把医嘱当耳旁风。」

    「呜呜……我错了……」

    「不要激动……算了，你也不会遵循医嘱。这样吧，你来我精神空间里待一会儿，免得你继续胡思乱想。」

    「嗯？去你的精神空间？怎么去？」

    黎深没有理我，但是过了几秒，眼前忽然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来到了一处极地海洋。这里一眼根本看不到边界，目之所及皆是绵延的冰川、雪山，陆地上覆盖着没过脚踝的积雪，不远处有一片冰蓝色的海洋。满眼都是雪，可是我并不觉得冷。

    我新鲜地左看右看，又试图蹦了蹦。心念一动，我就蹦到了空中。我恍然大悟，噢，原来这就是我的意识，没有实体，只有精神。

    「我从来没有去过任何向导的精神图景诶！大家的精神图景都像你这样吗？」我兴奋地用我的意识问道。

    「当然不是。」黎深的声音响起。

    「哇！那里有海豹！」我“看”见了海洋的一块浮冰上居然趴着三只斑海豹，立刻cao控着自己的意识往海豹靠近。

    海豹懒洋洋地用胖胖的肚皮贴着浮冰，它们圆溜溜、黑乎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鼻孔一翕一张，偶尔抖抖胡须，用短短的前鳍，挠挠身上的痒痒，非常可爱。

    「它们看得见我吗？」我饶有兴致地对着它们转圈，问黎深。

    「当然，它们说看到了有个傻乎乎的小女孩在围着它们绕圈。」

    我哈哈大笑，索性在海豹旁边“趴”了下来，和它们的姿势一样。

    「我还记得小时候和你去水族馆看海豹呢。」趴下来之后，我的精神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四周的冰雪一点儿也冷不着我，我可以很安心和佛系的海豹们共处一冰。我看着近在眼前的海豹们，一些幼时的回忆碎片涌上心头。

    「嗯。」

    「但是你送我的那三个深水鱼雷一样的冰弹到底是什么？」

    「什么？」黎深诧异道。

    「算了，等我下次回家再拿给你看好了。」

    「……是我用Evol给你做的吗？」

    「对对对！当年你还送我这么幼稚的鱼雷，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会变成哨兵？」

    「……唉。等你醒来，我再告诉你吧。」

    我和他说话中，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脑子在逐渐变得清明，那种仿佛喝了烈酒一样飘忽的感觉在远去。精神前所未有的放松，但不是那种狂化边缘的轻飘飘，相反，我对自己意识的掌控越来越强，我可以感觉到大脑又在正常运转了，就像是电脑清理过垃圾后跑得更快了。

    过了一会儿，一道黄色带着豹点的身影在我的意识深处一闪而过，我惊喜地说：「豹猫回来了！」

    黎深说：「嗯，但是它在外面遭到了攻击，有点虚弱，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你至少三天不要放它出来。」

    「明白明白！」

    黎深叹了口气说：「你这一周都没有回我的信息，比我都要忙，想主动找你给你做精神疏导可真难。若不是你今天出事，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抓到你。」

    我理亏得很，不敢出声。

    「若我再晚来一些，你就要真正狂化了。」黎深严肃道。

    「呜呜我错了……」

    「你的哨兵评级应该是S级没错，但是既然军部不知道你的评级，你就不要贸然暴露了。今天那位军医没法给你治疗也是因为你的级别比他要高，但是我会说是因为你过载严重引发轻度狂化，确实需要S级以上的向导才能处理，这样谁都不会怀疑。」

    「好，谢谢黎医生。」我甜甜地说，试图萌混过关，「他好像还被我烧断了触手，这要怎么解释呀？」

    「跨级治疗是这样的，被另一个层次的实力碾压，不是切断就是烧断。好在之前他给你做过精神疏导，都没出什么问题，他不会怀疑你的评级的。」

    「唔，说实话，之前他给我做疏导就像给我隔靴搔痒……有点用，又不完全有用……」我默默吐槽道。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极啦！」我由衷地说，「感觉自己整个脑袋好轻松，好像可以随时飞起来！」

    「嗯，不过你醒来后记得戴上白噪音耳机再睡觉。」他叮嘱道。

    我点头说好。

    我的意识云被黎深的精神力抚慰着，所有造成我大脑过载的信息都被一点点清理干净，尽管这只是他第二次进我的大脑，但好像我与他的精神力早已彼此相熟，我对他毫无抵触心理，他也轻车熟路地在用精神触手在我的意识云中游走，清理掉无用的灰色碎片。

    这种深刻的、直达灵魂般的舒服让我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体内有股本能在翻涌，引导着我用哨兵独有的方式表达欢喜。

    此外，我看着面前的海豹，忽然心生亲近，cao控着自己的意识抱了上去。

    黎深：「……！」

    海豹黑乎乎的水润眼睛猛地瞪大。除了被我抱着的那只僵硬着没动，其他两只本来在冰上的海豹“呜呼呜呼”地叫唤着，用肚皮弹弹弹，离开了浮冰，滑进了海水里。

    浮冰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我抱着的这只海豹把浮冰压了下去，另一端翘起，它控制不住地往海水中滑下去。我连忙松开手，意识浮在空中。这时，我发现整片精神图景都刮起了风，海域上更是有风浪在翻涌。

    就在这时，我忽然清晰地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冰雪的味道。

    我皱了皱眉，在他的精神空间中，我没有实体，不应该闻到任何味道才是。那么，这股味道应该是我的身体本体闻到的。

    「哪儿来的味道？」

    黎深却说：「什么味道都没有。今天的疏导就到这里了，你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他的语速听起来有点急促，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我固执地想要追问到一个答案，结果脑中忽然传来一股强力的精神暗示：「你很困，很累，你只想放松身体、放松大脑，什么也不想，好好地睡一觉。」

    眼前的冰原风景消失了，又重回了一片漆黑。我的意识彻底回到了我自己的大脑中，还不等我多加思考那股味道的来源，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只是在睡意彻底把我整个人淹没之前，我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很久之前看过了一个哨兵向导冷知识：匹配度高于95％的哨兵向导之间，向导会在闻到哨兵的信息素后被迫发情。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无力再去深思，于是这团思绪一闪而过，溜个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