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谁念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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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已过,秋日晴望,青梅盈枝。 曹cao于宫中小园设宴,只请了些关系亲近的友人近臣来,以共赏金秋。 “玄德啊,曾记上一次你我青梅煮酒时,也是这样的好时节。”曹cao亲密地招呼前来赴宴的刘备,示意他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下首位置。“如今与昔年虽地处不同,人却如故,可知你我缘分,委实匪浅” 刘备被困邺城后,进出皆有跟随的侍从,深知自己一言一行,皆会有人回报于曹cao,于是尽管因困于魏都而心焦,也只能在府邸深居简出,不便有什么动作。此次骤然被邀赴宫中饮宴,自然提起了万分的警惕。 “备几经顿挫,方觉世事一场大梦,如今虽不必再煮酒,也知曹公为真英雄也。”刘备面色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见曹cao主动提起旧事,只顺着曹cao的话草草应承。 曹cao感受到刘备此言已经刻意拉开了距离,于是笑而不答,见众人都已入席,便开始招呼祝酒,席间觥筹交错。 酒至酣时,难免闲话家常,曹cao也不避讳,说完子女之事,便言及近来所纳新妇,姿容妍媚而意窈窕,更饶聪慧婉转之至。 刘备见他毫不避讳,听来只觉八成说的就是孔明,心中虽难平愤恨,面上却仍不显。 但见席上一近臣已喝得半醉,闻言应和道:“新妇之德容皆美,荣宠殊遇,得君之专,明公恨不能以金屋贮之,如今宫里宫外,无人不知啊。” 来的几位都是近臣,和曹cao酒后也不循什么礼制,于是一片应和之声愈起。曹cao听来神情更加开怀,更特意瞥了眼刘备,见他神色郁郁,低首看向手中酒樽,心知此间既夺人疆土,又夺其爱人,刘备若能毫无不平之心,才是咄咄怪事。 刘备闻听在座之言,心中只觉更加酸涩烦闷,曹cao如此盛情邀请,竟不过是让他来听听孔明的境况,让他明白纵然心中如何不平,也奈何不得罢了。刘备便也不答话,只多饮了几杯。 直到有宫人行色匆匆,来报与曹cao,“大王今日送过去新裁的嫁衣,孔明先生试了,并邀大王前去一赏。”声音虽不大,却是魏王身侧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此言一出,座中众人也有胆子大的,悄声开始议论了起来“刚才大王也没点明这新妇是何许人,想来也是留了颜面,不想诸葛亮竟这般不耐。” 邻座一人随即回道“那诸葛孔明本风裁卓绝,看来又是会主动攀上高枝、作柔婉媚上之态的妙人,为人主者,岂能不爱?” 自那宫人来报,席上议论纷纷,字字如针,全入了刘备的耳朵,本来便烦闷难平的心境如同又遭了当头一棒,一时涌上来无数讶异和震惊。 怎么会?他知孔明既然被曹cao强占了去,在魏宫必然是处境艰难,说什么做什么都难免身不由己,并不足为怪。可是如今日这般,不顾物议主动迎合之态,让他根本无法相信还是自己认识的诸葛孔明会做出的事,怎么可能? 他不知道该质疑传信的真伪,还是更想赶快从这些乌七八糟的窃窃私语里逃离。 见人来报,曹cao倒是喜上眉梢,大为开怀,属下也惯能体察曹cao心意的,便也都托词酒醉纷纷离席,由宫人领着去游园。 “玄德莫急,本意今日还想邀你赏桂,夫人既不愿等了,你与孤一同前去可好?”曹cao眼中带着些炫耀的意味,数月以来,诸葛亮极少主动向他示好,此次如此主动,却偏偏赶上了刘备在的场面,岂不是给人骤添惊喜? 刘备闻言只觉今日必不能善了,而一别三月,孔明究竟是如何情况,他也并非不想亲眼去看看;况且这曹cao惯使jian诈,暗使宫人来污孔明的名声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于是便起身,沉默着跟着急色匆匆的曹cao穿过园中小路往西院里来。 曹cao直接步入房中,刘备告了一声不便再进了便等在廊外,殿中未立屏风,由窗外望进去便是一清二楚。 甫一进房中,曹cao便看到身着玄色深衣的诸葛亮,那衣袂周身以绛朱之色嵌边,下裳垂坠逶迤,游龙戏凤于其上,甘紫纹饰华光溢彩。 孔明一贯的发冠亦换了翠玉所制,更衬得绸丝水缎般的长发散在肩头如云如雾。只观得背影,便知是何等的风流可亲。 可道人似锦,随风生珠玉。 “孔明…”曹cao甫一进来便看得心生欢喜,这嫁衣本来是一次床笫上调笑他时说要给他做的,当时孔明闻言羞恼恨恨,仿佛受了多大的辱没,这几日真叫人做出来,本着大不了便被忿然弃置的心思给他送了来,从来未曾料到他真的肯一试。 诸葛亮闻言见曹cao进来,便回头道“今日亮见这衣裳送了来,便试了试,请魏王为我一观,还望没有搅扰了大王才好。”眼神明亮,声音里带着点清清浅浅的柔软,一向不冷不热的面上也带了些鲜少见过的笑意。 如此美人,怎不教人目眩神迷。 曹cao心中如此叹道,直接上前从身后环住了孔明的腰,这样端肃又清直的人,从前金玉宝器送了不知多少,也不见其喜色,如今却肯为他花些心思,总是好的。 怀中人玄衣肃美,衬得露出的一截脖颈雪白,垂下来的发丝拂在他的面上,曹cao便顺手勾起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一面低首把下巴放到诸葛亮的肩上,嗅闻他颈间淡淡的馨香。 这香气很好闻,是院中丹桂的味道。 “孔明如此漂亮,更胜这华服美裳许多”,曹cao呼吸间的灼热的气息打在诸葛亮颈间。诸葛亮轻微地动了下,却看向面前的镜中。 “只是这腰封,尺寸略有些宽了。” 曹cao闻言抬头,发现腰封处确实松了二指有余,用手指量好了位置,便勾着衣带将那腰封挑了下来,拣起妆镜旁的粉英在布料上面画了道线。画完便神色暧昧地轻啄了怀中人颊上一下,诸葛亮眉眼柔和,也由着他动作。 “这岂不小事一桩,那裁衣的店家正宫外候着,叫他们拿去改,不出半日,自然给孔明拿回来。” 诸葛亮闻言点了点头,轻轻答了个“好。”便进了内室将半垂半落的锦衣换下来,仔细叠了好,将腰封置于最上,出来便递给了曹cao。 “孤晚上便来陪你。”曹cao借过托盘,看孔明面上染了些羞意,再作势要亲便不肯了,于是便转身出了殿门。 廊下的刘备却早已快要站不稳,如同被迎面的冷水灌满了身体每个角落,心中五内俱焚,精神在冷热交加中被搅得摇摇欲碎,眼前的场面让他本能地觉得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屈服于自己的眼睛。 那样温柔的气度,水一样漾开的笑意,竟从来都不是只属意自己一个人的,时移势易,孔明现如今竟真愿对这曹贼如此汲汲奉迎,欢情密密了,刘备甚至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心中惟余空洞的痛心与寒凉。 只见曹cao把嫁衣递给一旁的随从,嘱咐了几句,便拉上一旁久久伫立的刘备,他这才回过神来。 “夫人的一点小事,不想耽搁了片刻,玄德同孤一起去赏桂如何,这西院外的院子,丹桂开得最盛。” 刘备只好僵硬地随他走着,心魂却早已被冰霜打透,不知散在了何处。 早秋的桂园确是盛放,置身其中,香气馥郁。 “昔年你与新夫人曾言鱼水之欢,如今锦水翻作了邺水,浇灌了魏宫的水土,今年的花才开得这样好,骨中香彻。” 曹cao拢下一枝开得最盛的花枝,笑意深深,刘备却只觉得刺目,再痴的愚人也听得出曹cao话语里锥心的恶意了,可这样锥心蚀骨的场景,曹cao虽是刻意让他作陪,用以炫耀羞辱,也需诸葛亮愿意才行。偏偏……连经年许诺的爱人都要背他而去了吗? 他甚至不记得是如何与曹cao托词告退,直到回府,脑海中都只剩下诸葛亮身着嫁衣时那言笑晏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