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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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攸如愿知道了一部分故事,不过不是从她的病患嘴里,而是艺术的创造者嘴里。 十九岁的池漾与已经时值二十七的禹永安关系并不融洽,下人们都不太能理解,老夫少妻固然会存在年长一方将资源向年轻一方倾斜的情况,这对夫妻的情况格外夸张,弱势的一方在日常相处中居然占据了上风。 或许是因为丈夫带着一个拖油瓶,这个拖油瓶竟然意外地很黏后妈。深受丈夫喜爱且获得继子的亲近,这样的定位倒是不奇怪了。 照例在政客家族中,女主人多数是事必躬亲进退有度,池漾是不一样的。她肆意妄然,直来直往。禹老先生尚未离世,面对自己的这个儿媳从来是眼含惋惜,温声细语地喊她小名漾漾,告诉她不必把心事藏起来。 本以为是总有一天要倒台的鸠,见了禹老先生的态度,下人们都明白这是心甘情愿要养他子的鹊,服侍起夫人来也都老老实实的。 二十岁那年禹永安专门请人在花园里给池漾栽种了绿可娜,据说是给池漾的成人礼。因为池漾喜欢白茶,所以禹永安在花园里给池漾种满了白茶,东方亮、六角白、浪漫佳人、花都纪念、秀雅白齿轮、雪塔、白萨摩,还有名贵的香奈儿茶花——牛西奥美玉。姜茹就是被池漾挑中打理爱花的花娘。 适时绿可娜刚传入国内,听闻变种能开出白色的花,属于漂亮国的名贵品种。禹永安专门收了一株回来,希望能培育出白花来取悦心上人。 大概有五年的时间,她终于与夫人亲近,她告诉女主人,她快要成功培育出白花的绿可娜,目前的研究结果已经趋向于稳定。池漾告诉她,禹永安向她求取了一个赌约,如果他让繁复的绿可娜开出白色的花,希望她可以认下少爷成为禹家真正的女主人。 池漾不愿意。 所以姜茹想报夫人把她选进禹家的恩情。 绿可娜迟迟未能开出纯白的花朵,禹永安让姜茹把花园里原有栽种的白茶花给修成池漾的样子聊表真心,池漾很讨厌,她觉得禹永安既不珍惜他求取的约定也学不会尊重她。她没有松口。 下人们都夸先生情深夫人福满,许是为了讨好先生,许是为了取悦夫人。 池漾终究是个心软的。禹开霁并没有因为长大而对母亲失去热情,偶尔有的情绪低落也会通过管家的口借下人传到夫人的耳朵里,池漾不愿意成为禹家的女主人,也不肯承认是禹开霁的母亲,禹开霁在孩提相处间的标签总是鲜明又忌讳。 再过了三年,和姜茹交心时池漾总是会怀疑自己,她既不愿因为愧疚妥协,却也为孩子的真心所折服。 这是一种极其残忍的矛盾。 对池漾而言。 命这个东西就是这样,由选择构成,也不能改变。在池漾没有办法做出选择的时候,叶高旻替她做出了选择。 姜茹知道那个男人联系她的女主人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久到她几乎忘记了刚入禹家时候听到的传闻。 夫人迟迟不愿意正式成为禹家的女主人,是因为她跟禹家的主人并不两情相悦。稚嫩的女孩当年有自己的青梅竹马,年长的男人横刀夺爱破坏了这段在圈子里喜讯频传的姻缘。禹家势大遮天,两家忍气吞声。 池漾嫁禹永安是高嫁,没有人能理解她为何不嫁,甚至是池父池母也逐渐妥协,幸亏是禹永安真的喜欢池漾,即使未有婚约,公众也清楚地知道他有一个稳定的对象,政员不婚始终是个诟病,禹永安松口的让步成为了一记回旋镖击中了十五年后的他自己。 姜茹连连叹气,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在当年尊重夫人的选择,为什么自己不再劝劝夫人做决定。 禹川柏已经退休,禹永安被攻讦,禹开霁在读高中,一下子如日中天的禹家被抽了脊梁骨,池漾甚至不需要与这位共同生活了十五年的“丈夫”打一纸离婚证明,她只需要在禹川柏的怜爱禹永安的愧疚里收拾好自己,不面对禹开霁的受伤,安然地离开禹家,重回旧爱。 “先生会受伤也是难免的,毕竟夫人在年复一年的日子里,心防已经松动,他也才体会到夫人的关心几个月,夫人就头也不回地离开禹家了。婚礼的请柬不过两月就送到了禹家……”姜茹如是说,“先生的感情一定受到了重创。不过他是在五年前开始接触心理医生的,先生也很苦。” 禹川柏精神头本来就不是很足,儿子的旧事被翻出,虽然没有当年的直接证据立案开庭,终归是要被停职调查,政途到底沾染了污点,下调偏远难回中央,儿媳要走,说明当年的事从未放下,还与旧人联络,谈不上背叛,可人心总是rou长的,捂不热的总叫人心寒。老爷子最后自归乡野闭门不出,在那一年驾鹤西去了。 旧案被举报,仕途坎坷;女人捂不热,心念旧人;父亲遭打击,大限将至。 禹永安垮得很快,不论是事业还是身体。爷爷仙逝,父亲重疾,禹家的担子一下子就压到了还在读书的禹开霁身上。 禹永安是在他成年的时候离世的,彼时禹开霁开始接触商圈,准备从商另辟蹊径,当年政风在他家刮的时候,禹川柏交好了不少的商界响当当的顶层人物,可树倒猢狲散。破釜沉舟是他东山再起的决心。 “先生当年多恨夫人呀,夫人当年甚至不告而别。先生一直以为他与夫人的关系有所缓和,没成想禹家一倒台,夫人就改嫁了。那请帖还是先生拆的。永安先生当时就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板上钉钉的事情,交好的世家都不愿意伸出援手。当年永安先生离世时,也曾劝过他,让他不要想着去报复夫人,是永安先生对不起夫人,夫人没有什么过错。先生一直憋着,心病难医。”父亲到死都在为他绝情的母亲挽尊,这大概也是致使禹开霁对池漾偏见极深的原因之一。既然不愿意成为他的母亲,那就成为他的女人吧,他作何不能拿捏一个爱慕虚荣背信弃义的女人。 “永安先生离世,先生就再也没有在乎的东西,那天血流的可惨了。段先生想要进军海城,先生找他赌了命,只要他能活下来,他就给先生启动资金创办产业,甚至可以和先生签对赌协议,先生基本上是全年无休,不然也不能把霁明集团经营至此。”禹开霁需要原始的资本累积,而段同方需要树威来开拓版图。禹开霁命好,老天爷让他吃了这么重一刀,ICU住了五天活了下来,这投名状,段同方自然收了。 “永安先生离世后,先生一直不着家,花圃也让荒着不准开,实际上我知道,他根本没有原谅夫人,而且他的心理治疗也没有起效果,他总是深夜一个人来花圃里揪这白茶,我瞧着落叶就能知道他前一天晚上有没有休息好。他真的挺苦的,父亲去世以后一直在连轴转,能够支撑他到现在的原因,这个家里面人尽皆知。” 这一卦内情的补充,是推动许攸更近一步的缘由。 晚餐后许攸正式开启了她的理疗。 “我这些天,还是了解了不少夫人的故事。”许攸自然地在女人身边的榻榻米上落座,两个人对这个位置的归属已经习以为常。 “嗯?”池漾靠坐在榻上,一双腿斜搭着,舒适宽松的家居服在褶皱的修饰下得见性感的身材,慵懒又平淡。 “我的雇主希望我能帮助您面对现在的关系变化,开解您的心结。”许攸翻着她记录池漾几日来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的笔记,推测她的患者面对世界观崩塌的心理变化。“我认为您移情我的雇主。俗话说是父债子偿,如今禹先生也是还债。” “哼,”池漾抱着柔软舒服的抱枕假寐,听见许攸的评价情不自禁,“很无聊的评价。” “十年前永安先生对您的伤害使您罹患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和您见面的第一天得知您夜里噩梦,但这十天您的状态一直都很平稳,足以说明我第一天的判断是对的,禹先生的突然离开导致您重体验。”许攸画了一整个结构完整的思维导图,“不过,根据我对您之前诊治病历的了解,其实您是想起了禹永安先生吧?” “闭嘴。”池漾依然阖着眼睛,环抱着抱枕的手指抓紧了蓬松的布艺枕套一角,“不准提他。” “我还听说了禹先生的故事,那我和夫人聊聊禹开霁先生吧。”许攸在笔记上画起火柴小人,“这可是我遇到的最有钱的老板了,年轻多金,可惜就是心里有人了,还是个疯子,别的老板年纪轻轻家业丰厚大多是因为继承家产,禹开霁可是拿命换钱。” 池漾闭着眼睛转开不想与许攸沟通的小脸,青丝覆盖下的耳朵却清晰地把禹开霁的故事收音。 “从小就没有mama的小男孩,一直渴望得到母爱,可惜新mama不喜欢爸爸也严苛,成绩优秀也得不到新mama的青睐,反而因为新mama不承认受尽同学嘲讽和冷眼,好不容易上了高中和自己选择的mama接触变得亲近,爸爸就东窗事发政途艰辛,爷爷东奔西走也没有保住爸爸的政业,mama直接和爸爸协议离婚,不到两个月mama结婚的请柬都递到了家里,还是他亲自拆的。爷爷因此精神萎靡自请归乡,一年内就去世了,爸爸也一蹶不振,得了重病,卧床两年,在他成年的那年去世,又亲自给亲生父亲cao办了葬礼。手里可供给生活的费用就只够他读完大学,为了东山再起,高中毕业的那年和海商赌命获取创业的起步资金,拿自己的脊梁骨当赌注,让段先生手下人劈了他脊梁骨一刀,大出血在医院里面住了两个月……”火柴小人连环画一般栩栩如生地阐述了许攸说的故事。 “什么……” 听见微弱的啜泣声,许攸抬首,美人落泪。原本漫不经心的池漾伸着手遮掩自己大半张脸的泪容,细长浓密的睫毛凝结成几簇闪着银光,清白的眼瞳里蓄满了潋滟的清池,丰盈的卧蚕上是清晰的泪痕,水光闪亮的上下睫毛一碰硕大的泪珠就扑的一下滚落,泛着嫣红的眼尾显得眼前气质出众的美人清丽可怜。 “大学四年拿着从鬼门关拿回来的钱边读书边创业,还修了双学位,因为和段先生签了对赌,日夜不辍半读半工,在毕业后两年上市公司,达到今天的成就。”许攸继续低头画着简陋的连环画知道画了一个终点,写下了禹开霁的名字,“而且这些用生命时间精力交换的付出,是为了得到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池漾松开了半抱着的抱枕双手捂住了脸,原本松弛搭靠着的双腿已经交叉收到了胸前,是能被轻易解读的自卫防御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