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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他就再也没办法坦荡地面对沈亭暄。那时候她才十四岁。沈亭昭的葬礼结束以后,他还是定期会去看望沈亭暄,两个人在不大的房子里相顾无言,说什么都怕惊扰了好不容易才有片刻平息的悲伤。肃海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甚至不敢把低垂的头抬起哪怕一毫分的距离,沉甸甸的愧疚和负罪感就蹲坐在他肩头,像冥冥中睁开的一双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他。他去的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给沈亭暄打越来越多的钱。那时他刚参加工作,每个月只领不到三千块的薪水,留一些够日常开支,剩下的全打给了沈亭暄。沈亭暄给他打了很多次电话,也约了他很多次,甚至有几回逃了晚自习,背着书包在警局门口等他下班,然而他们的谈话每一次都无疾而终。道德和道义像一块湿透的棉花,冰冷稀烂,又带着几分沉重,生生的堵在了他的胸口,每一个字,哪怕是被满腔的热血烫过,都挤不出这团棉花,最后被黏糊糊的裹在一起,阴冷潮湿地等待生锈腐蚀。沈亭暄也许是知道了他这种近乎逃避的心情,也许是被逃避了太多次,磨出了少年人的心性,也渐渐地不来找他了,他们变成了两个看似毫无关系的人,决口不提当年,而后在时间的洪流里各自行进,越走越远。原本的剧本应该是这样的,用来换取观众的一声叹息,说上一句不痛不痒的有缘无分,连眼角处的微微湿润都不必有,原本就没有开始,所以也谈不上结束。可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那大概是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季,沈亭暄忽然敲开了他家的门,笑眯眯地站在一片融融的光里,见他露出几分惊讶和不知所措的神情,就不由分说地塞给了他一件礼物,不等他拒绝,就率先开口说道,“小海,好久没见啦。”她停了一下,抬起头细细地看他的眉眼,像是要把这些日子的空白都填补回来一样,“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考上大学了,学表演,以后你就可以常常在电视上看见我啦。”“……恭喜。”无数翻腾上来的语言又被一层层压下去,最后挤到嘴边的,只有干涩的两个字。“我请小海吃个饭吧?”肃海摇了摇头。“哦……那也没关系,”沈亭暄那时就已经显示出几分好演员的功底来,对他的拒绝毫不在意,或者说强装着毫不在意,还微微笑了笑,“本来还有一句话想说,不过也不是吃饭的时候才能说的,不吃饭的话,那我就直接说好啦。”“我喜欢你呀。”“腾”地一声,肃海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直白、不加修饰的告白,女孩子捧着一颗赤*裸的、热忱的、满怀情谊的心站在他的面前,认真又坦荡,想要假装着勇敢,又忍不住偷偷攥紧了手,甚至连眼皮都在轻微的发颤。却遮掩不了眼睛里的光芒,轻盈而明亮。“我喜欢你,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因为我觉得你值得,跟其他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哥哥在那个时候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也一定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觉得你值得。”沈亭暄说,语气里带着一股莫名安抚人心的力量,“虽然这件事情我们都要消化很久,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变得好一点,但肯定都会走出来的。我去上学以后,大概小海就不会再见我了吧?我们就用这段时间自己愈合一下,可以吗?”“……”“我现在还是很喜欢小海,所以想当面跟你说出来。也许等以后我消化了所有的情绪,就会变得不喜欢你了,那个时候,大家可能就会都比较轻松一点,也说不定呢。”她说着,眼睛半垂着,遮住了里面的一点泪意,“我走啦,还有,不要再给我打钱了,这些钱我也用不完,为了给你挑一个合适的礼物,想了好久呢。”“就这样吧,小海,再见!”然后就是几年时光匆匆而过,沈亭暄再也没来找过他,偶尔打几通电话,说一说不相干的话题,撒撒娇,像是忘记了当年的事。那时的她虽然还没什么名气,在各个片场里辗转,拍一些依稀露出半个侧脸的角色,却真的像夏天啊。对每一件琐碎的工作,对每一次他漠然的回绝,都可以毫不计较,也毫不畏惧,继续报以无限的热情去拼命贴近。她大大的张开着双臂,又真诚又勇敢,每一次都鼓起全身的力气,像一颗小太阳,只管燃烧,哪怕黑夜吞噬了它所有的光,又有什么关系呢?天总要亮的啊。看了一遍回忆才知道,她好像从那时候起就从未改变过。肃海抱着双臂,将肩背倚靠在身后的落地玻璃上,于是一大片的阳光里就多出了一个微微垂着头的人形阴影。大概还是有一些不一样吧,至少现在比那时有名气太多了,所以也会更加地收敛一点,——但是对自己,她好像又从未变过。总是大大方方地说“喜欢你”,说“想你了”,抓住各种机会试图拉拉手或者蹭一蹭,被自己无数次的拉黑,又无数次地从黑名单里闯回来,偶尔也说一说小情绪,却很快又自己消化掉,恢复成那种不知忧虑的样子。肃海禁不住皱了皱眉头,是因为她总是这样,不论是通电话还是见面的时候,只要和自己在一起,就没有不快乐的情绪,所以自己才仿佛毫无顾忌,也毫无愧疚,一再地拒绝、无视她吗?她是怎么把这么多的,足以打垮一个人的冷漠,用很短的时间消化掉,等到下一次,又像重新积蓄好能量的小太阳,欢欣鼓舞着围绕着他的呢?她在满怀热情地给予和如抱寒冰的被拒绝之间反复的每一趟,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呢?肃海从来不是一个因为畏惧结果,就会放弃思考的人,而偏偏此时,他的心里生出了大量抗拒的情绪,像夏天雨后墙角处的野草,稍一晃眼,就茂密地蔓延出一片。肃海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两口,试图让这股烟草的味道潦草地掩盖住一切。他心里未尝没有结论,只是迟迟不愿意去触碰。然而这个盒子里装着的未知和不确定,还有长久以来积压的愧疚和负罪感,混杂着一声声的“小海”,一句句的“我喜欢你”,像是伊甸园里结出的果实,随着时间流逝,散发着愈加诱人的甜美气息。他分明知道不能再靠近了,不能再多看一眼,却总是忍不住。之所以会有今日种种,还不是因为他过去毫无付出、只是一味地凭借和倚仗沈亭暄的感情吗?说着再也不来往,说着就当做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吧,却还是给她留那么一点点希望,叫她总是追在后面,消费着她不吝惜给予的热情和赤诚。然而另一方面,他又比谁都清楚,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要遵循守恒定律,感情也同样。没有谁的感情会像水管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