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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怎样。你坐在土地上,将会永远地望着天上,无时无刻不仰望,无论那里是艳阳高照还是霹雳殷殷,新月镰钩还是浩浩星辉。你知道自己曾可以变成另外一个人,你知道自己曾可以过另外一种生活,而今你却只能在命运紧闭的大门之外,凑着锁钥幽密的曲道,缩头缩脑地偷窥门后的风景。——其实看不到什么,也愿意这么一直偷窥下去,指望在那白驹过隙中的一瞬,捕捉到一丁点别样人生的倩影。——必是倩影,不是麽?屋子里的声音掀高了,站着的坐着的都笑了,有人在拍手,有人在击腿,吴清末频频压着手掌,示意大家安静,而他自己也在笑。柳随风扭头看了一圈,像是面对着一出哑剧,许多个声音飞来撞去,连成嗡嗡的一片,他凭人们的手势和嘴巴的张合来猜测正在发生些什么。猜测是疲惫的,一如猜想将要到来的日子那样的疲惫;最初的悚然过去之后,他望着一地白光,倒也渐渐地镇静。人——死了便死了罢,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人继续活下去,跟条温柔忠心的狗一样,难保李沉舟哪天忍不住,又鼓捣些什么。跟夜长梦多日日惦记比起来,似乎还是梦断人亡抱憾追忆对他更有利一点。反正他手上欠李沉舟的人命,早就不止这一条,李沉舟若是想追究,每一件都能让他们的关系回到原点,或是比原地更原点的地方。譬如再过上一段,他们俩很可能各自生活在不同的两地,互不相见,亦互不相闻,就跟——如果当年麦当豪未将他领去见李沉舟会发生的一样。等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回到原点罢。二十载光阴一朝作废,再展眼而望,便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二十载光阴,二十载心路颠簸,当年那个携着客舍青青走在夏木浓荫下的阴鸷的少年却是再不见了。如今坐在长沙战区指挥营会议室里的这个军官,跟当年那个一个人在夜色中漫游的少年相比,哪一个开心更多,怕是难比难较难作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时候,他没有像现在这般深广的失落,从云端跌下的失落;那时他刚刚开始攀爬,那时他自信他将到达云端,那时他从未想过到达后他还会跌下,得到的还可以被收回,而收回的原因又并不是他能够接受的;别人也许能理解并接受,但是他不能。他必须把自己用力推开,站得离自己很远,才能大略明白一点,为什么他又回到泥土地上,而不是立于云端凭风翔了。他柳五如鱼般沉默的目光在屋里逡巡,其他人都坐了下去,只有吴清末仍站着说话。接着,他看到吴清末挥了下手,好像是散会了。他慢慢转头,见到其余人众纷纷退椅站起,便也跟着起来。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他想,自己不会再就这件事去做或说些什么。今天是因为兆秋息——其实不仅仅是因为兆秋息,明天就又会出现张秋息、王秋息,就会再因为这些个温柔而忠诚的狗发生些别的事情。说起来,陶百窗也是条温柔而忠心耿耿的狗呢!——他还真是一认一个准,一挑一个破,呵呵。源源不断的温柔的狗,源源不断的枝桠,而他难道就要一直这么敲敲打打地追剪下去麽?兆秋息的死,的确是他造成的,他不会否认,但他更加不会否认的是,兆秋息的死也是他所希望的。他不会给那个老sao货任何哪怕一丁点儿跟他人藕断丝连下去的机会;他的概念中只有有和无,没有部分所有、部分所无。李沉舟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多半是不会理解的,他都做完了他应该做完的,对自己他是问心无愧。至于那个老sao货——他对他确实也无奈何,也许他将有他的打算,也许那个打算里不再包括自己,而这也没什么。也许,等他一个人过上很多很多年,也许,等他过到自己垂垂老矣的时候,他会明白,这其实真的没什么的;不能站在云端是没什么的。而眼下,他则需要习惯一个人,慢慢地一点点地喝粥般地适应,因为今后他很可能会一个人过上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尽管下了这样的决心,但是柳五在往回走向自己的营地的时候,仍然止不住地心跳滞重,一下一下如千斤顶的反复锤砸。他使了些力气调动步伐,心里为李沉舟居然能如此地影响自己而发出无奈的自嘲——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是麽?当他开始选择向云端攀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选择了一条前途未卜的自我分离之路。当然他当年做出如此选择的时候不是这么想的,更不会预料到这个,当年他决意向那有可能的未来进发的时候,他以为他能将世界纳入胸怀,而不是自己被这个世界扯得四分五裂。然而目前这些都不是重点了,重点是他将要去告诉李沉舟兆秋息阵亡的消息,并且承受所有来自李沉舟的可能的反应,毫无悬念的反应。想到那些即将到来的反应,柳五忽地站住,立在路中间停了一会儿,他感到自己在发抖。可是他往身上四处看了看,没发现哪里正在发抖,随即想了想,该是那颗心在颤抖吧。这个认识让他更加得气坠,他那还在勉力挣扎的自我的一部分正在迅速地下坠到黑暗的地底。无论他承认与否,他已然交付出了一大部分的自我,比他愿意正视的要多得多;如今李沉舟不仅叫他牵肠挂肚,居然还能令他感到恐惧,一种并非面临暴力和毁灭的恐惧。干燥寒冷的空气中,柳五摸上自己冰凉的鼻尖,他感到自己这辈子是完了;他努力,他争强,但他还是完了。先是完在赵师容手里,现在又要完在李沉舟手里,这对夫妻始终把他吃得死死的,到如今将他彻底地击败。击败他——且还能控诉他的恶行,因为从所有方面来看,他是加害者,而那对夫妻才是受害者;事实也好像的确如此,不是麽?——他再次迈开步子,拍拍自己的脸,冷冷地笑了:他是个坏人,坏人是没有诉苦的权利的,也没有人会乐意倾听一个坏人的心路历程。他将被被审判,然后被抛弃。好人们又兴高采烈地相聚在一起,而他这个被唾弃的坏人,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自己寻个地窖之类的地方,钻进去默默打发余生。嗯,跟他在指挥营的会议室里设想的差不太多,所以他这算是作为一个失败了的坏人的自觉?冷笑持续地漾在柳随风的嘴角,他几乎是凭借这股暂时的攻击性的情绪才一直向前跨步。他知道自己在紧张、在害怕,他为自己的经历和自己的表现感到微漠的悲哀。就算是下了无数个决心,在他心底深处,他仍然持着这样一个纤弱的希望,即李沉舟会难过上一段时间,但那之后就会原谅他。他感知到这个隐隐的希望,这同时加深了他的恐惧和悲哀。而正当柳五还徒劳地在他的瑟缩和自尊心中摇摆挣扎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农屋大院,院里的几个勤务兵见到他,一一大声道:“团座!”“团座!”高高低低的敬礼声中,柳五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