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弟吵架的延申（中）

    太平一路与景阳絮叨说了许多话，也提及了很多事。

    这次说话，太平没有谈起旁人，只说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情。

    他讲起冥部火锅盛行，在冥河边吃火锅也别有滋味，还问起景阳自己不在时有没有去学益州的火锅。

    景阳知道师兄喜欢吃那边的火锅，当年师兄学了也想过教他，可他始终没有学会，只记下了师兄随口说的一两句益州方言骂人。

    说到半途，太平又讲起来今日出行要做的事情。

    做假洞府戏弄人，以太平真人的名声大抵是不行也不够的，师兄说这话的时候垂下眼眸好似唉声叹气，然而景阳见到了他眼底的笑意，他也好久没见到师兄、跟师兄玩闹了。

    太平真人的风评，虽然景阳常在神末峰洞府闭关修炼，也听过外边传进来的风言风语，毕竟他和师兄一百年大吵一架是事实，师兄所作所为也很难瞒住天下所有人的眼睛，景阳在神末峰闭关，也是有暗中监视太平真人的名头——虽然这些年他也不知道师兄到底去了哪里，究竟做了什么。

    但是师兄现在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面前，自然是好的。

    景阳说道：“嗯。”

    景阳想了想，补充道：“用我的名号。”

    太平笑起来：“好啊。”

    景阳的名声自然是好的，虽然他不理世事——可凡人或是青山宗的他人或是别的修士都觉得修真者该是如此的，只有像景阳真人那般专心修炼、不关心人界，才能够飞升。

    景阳真人也是千年来最有可能飞升的人。

    然而若是景阳听见这句话，他准会反驳，师兄才是，师兄早就可以飞升了，只不过因为人间的事务耽搁了，这次师兄来时没有提起他的计划，许是放弃了，放弃了那就该和他飞升了，会是在什么时候？

    一般修士直至飞升前才会留下洞府和宝藏给后人，师兄喊他来玩做假洞府戏弄后人，景阳心想，师兄虽说是戏弄，存了真情实意要飞升的心思，也未尝不可。

    二人御剑来到云集镇外，便从剑上下来。

    太平与师弟细细商量假洞府的方位——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太平说，景阳默默听着。

    太平先是说，这洞府地方要隐蔽，又自顾自地反驳不对不对。

    “若是地方太偏了，将来那些蠢人连位置都找不着，我还怎么看笑话？”

    景阳说道：“是。”

    太平随即说道：“那要偏不好，也不能于闹市中，谁都知道景阳你嫌吵。”

    景阳心想，师兄现在的话很多，也许算作吵，可他听得很认真，这么算起来，他也不嫌弃。

    太平说道：“那便靠近山崖边好了，小说——话本里都说高人遗留的洞府都是坠崖发现的！”

    他拍板了主意，便握着师弟的手腕，要去寻，景阳便由着师兄抓着自己去找。

    许久未见师兄的烦闷在此时被扫荡一空。

    景阳喜静，这时候却忽然有些觉得师兄话太少，最好再多说一些，当然那些多出来的话语不要涉及到师兄的计划，如果师兄说择日飞升，那便是太好的事了。

    最终他们二人来到了南河州北部的氓山。

    此时暮色渐深，群山没入血色霞光中，太平说高人要有高人的模样，便拉着师弟沿着山道前行，停在山间一座破庙前。

    破庙很破，庙里的观音像都没了半个手臂，太平蹲在那石像前好一顿琢磨，总算是琢磨出来。

    “往南二十里路。”

    景阳站在师兄身前，看他一时兴起拿着树枝在石像前的泥地里比划，太平画了一个不大标准的圆，口中念叨着外人听不大懂的定理之类。片刻后他以树枝为剑，随手一丢，树枝直挺挺地竖在了圆圈的正中，太平拍拍手站起，眉眼间神采奕奕：“就在那。”

    景阳说好。

    太平蹙眉问他：“景阳怎么不问我缘由？”

    景阳说道：“师兄总不会错。”

    景阳心想，而且他们师兄弟做这个假洞府，不就是师兄贪玩，想要看热闹，所以只要师兄想便去做就好了。

    可是师兄问了，景阳想了想，也接话了：“为什么？”

    太平笑起来，他说坐在破庙里谈天说地，讲天干地支，幸好破庙实在是太破，屋顶茅草都被吹刮去，所以露出茫茫星空，在太平指点时能有现成的天来指教。

    太平说过半晌，直到口有些干，便停下来，他看向景阳，景阳点了点头。

    此时，太平抬起手，景阳下意识地低头，感觉到师兄的手在自己的发丝间摸了摸。

    景阳心想，来前自己用水润过头发，也让师兄用阴木梳梳过头。

    也和以前一样。

    太平叹气，他说道：“如果说计划的时候，景阳也这么乖就好了。”

    此话一出，景阳的神情立刻冷下来。

    景阳说道：“我不会同意。”

    太平收回手，他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天空。

    师兄没有说话，景阳也是沉默着，他静静地等着师兄开口。

    可是很久很久，师兄都没有开口。

    景阳心想，师兄是不想和他再说话了？这不可能，所以只能是师兄在想说辞，师兄还是想说服他，但是他绝不会赞同那个丧心病狂的计划。

    然而良久后，太平转过头，他叹气道：“走吧。”

    他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说坏话，也没有说好话。

    景阳却是一路在想。

    到了该做洞府的地方，景阳也还是在发呆。

    师兄到底想做什么？

    ......

    做假洞府对他们师兄弟二人来说，也不麻烦，纯粹是景阳用剑劈一座洞府，太平再留下一张白纸便作罢。

    但是为了起兴，太平又在这假洞府中埋了阵法，他与景阳说三百年后，这洞府开启便会有剑光，此举是昭告天下，试想一下，如果一座本就属于青山境内的洞府，有宝光射出，还是景阳真人的洞府，三个名头加在一起，怎能不让人觉得这里有绝世法宝即将现世呢？

    太平站在二十余里外的山崖上，叉腰道：“那些贪心的白痴如果发现洞府里没有宝贝，只要一张白纸，会不会气死？”

    景阳看着师兄。

    在说完那句话后，太平便高兴地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群峰之间，好像山林间都是那人笑起来好听的声音。

    景阳说道：“那时候你会来看笑话？”

    太平转过头，他挽着师弟的手臂：“我会来。不过——”

    “小景阳会不会嫌无聊，就不来了？”太平说道，“而且假洞府的名号是你的，倒是败坏你的名声啦。”

    太平笑道：“也没有多少人会想到景阳会做假洞府吧？”

    景阳想了想，他说道：“嗯。”

    太平说道：“那这个恶作剧准会成功，算啦，到时我自己来。”

    景阳却心想，师兄的寿限能到那时？而且师兄如此说，不就是决心三百年间都不飞升了？

    可是此情此景，景阳便没有出口坏了师兄的兴致。

    二人停留一夜便回去，回去之后，师兄便又离开了青山。

    景阳坐在神末峰的洞府中，心情有些烦闷，师兄此次回来，好像就是为了玩一趟，又留下几个捡来的徒弟，便走了。

    而且景阳还不知道，师兄下一次回来、下一次来见自己，又是什么时候。

    他在神末峰的洞府里呆了许久，想起来最后一次与师兄见面时，那人说他在果成寺摇身一变当上住持的事情，也许可以去果成寺找师兄？

    然而景阳的这个念头才转过一瞬，外头的师侄便传来消息。

    师兄意图夺舍神皇，然后失败了。

    再一个消息便是，此事按不住，已成天下大事，云梦山白家正召集天下修士前往朝歌城。

    对于皇兄的死，景阳的情绪有些淡，但听见云梦山动用仙箓的事情，他却不平静了。

    景阳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中州还是和想用对付冥皇的那套对付师兄，也或许师兄的下场会更糟。

    景阳心想，不能再坐视师兄再那样下去了。

    他出了闭关，难得找到了两位师侄，说要吃一顿火锅。

    后来的事情便很简单了。

    在师兄成为天下人人得儿诛之的魔头之前，青山抢先一步将他关进青山，并宣布太平真人闭死关，会将他关到死。

    做完一切事，景阳回到了神末峰的洞府，他在崖畔远眺着青山那座终年覆满白雪的山头，他心想，师兄说过的，想要三百年后看到假洞府，或许不行了。

    也许行，但是得景阳先飞升才行——白刃始终是个威胁。

    若是这百年间，师兄能像对外放出去的话一般，闭死关以求飞升便好。

    景阳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戴在腕上的不二剑索震颤起来，当日他刺进师兄后背的就是不二剑。

    那人在剑狱又怎么样？

    再怎么样他也只能想想，他不能去见那人。

    景阳收回来情绪，却还是站在崖畔，看了那座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