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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识(月泉淮&迟驻X侠士)

      先是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侠士转头看向他,少年低着头不做声,唯有耳垂微微发红。

    桑来照的衣袍上沾了许多泥点子,长歌门门风好洁、向来注重礼节与仪表,但身为长歌弟子的桑来照已经习惯了踏过匆匆尘土,为楚州百姓奔波护行。

    他脸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不过和月余前不同,少年的眼中褪去了迷茫,转而闪烁着坚定的光。

    侠士和他互相倚靠着,坐在断垣残壁等待接头信号,尽管事态紧急,危难之中,他们竟也有了一段短暂的闲暇时光。

    “文璞,你在害怕吗?”侠士问,他感觉到桑来照在微微发抖。让他和自己一起闯入乱军之中,是不是太勉强这个孩子了?他这么想,而桑来照摇头道:“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指尖再一次相触即分,桑来照像是能从中汲取到力量一样重复着这个行为,还是侠士看不过去,在他又一次装作不小心碰到的时候握住对方的手,“想牵我的手怎么不直接牵?”

    桑来照的脸也唰的红了,他片刻前心里还念着“君子之行,动则思义”,克制自己在楚州战事中亲近对方的欲望,可他只要靠近侠士,就会觉得对方怎么看怎么让他心生欢喜,然后忍不住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只要回想起侠士接受了他的表白,他就觉得心又跳得快起来。

    桑来照的喜欢总是含蓄而守礼,却总能在方方面面让侠士意识到他爱慕着自己。他们在一起时,对方的眼中总是闪闪发亮,会把目光第一时间移向自己,得了休憩的时候,他会凑到侠士身边抚琴品茶,侠士夸他,他便高兴地抿唇笑,嘴上不说,浑身上下却都写满了“喜欢”两个字。

    侠士比他年长,看了只觉得文璞一片赤子之心,感情单纯而真挚,谁被他喜欢,就会把真心都捧出来给他看。他起先是放心不下桑来照,对方初入江湖便逢乱世,在末口镇之行对他多有照顾,后来陪他在楚州闯荡,等回过神来,就发现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

    这份感情何时变质的呢?侠士倒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末口镇他情急之下扑着桑来照躲过流矢的时候,也可能是幕天席地抵足而眠互相交心的时候,总之,他就这么……嗯,被这名江湖后辈内敛却又热忱地追求了。

    虽然也出了点意外的事,比如桑来照下定决心,羞赧地引经据典跟他告白,侠士还险些没听懂……咳,不过桑来照弹的《凤求凰》他是听懂了。

    侠士很认真地思考过,他认识的不少人都是寡王,也有不少好友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没多想过这方面的事,但有天拥有一个大好情缘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又何必把人往外推呢?

    文璞与他经历了生死患难,对方心思纯粹,家境也比他这种无父无母的游侠散人好太多,还这么喜欢自己,自己对他也怀着好感,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对方呢?

    他们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情缘。

    交握的手传递着两人间温度,桑来照不好意思回答,身体倒很诚实地把侠士的手握紧,侠士心里觉得他可爱,任桑来照自己害羞,边警戒着周边环境。

    “有人来了。”

    片刻的温情再次被严肃替代,侠士探头观察外面,而后松了口气,神色转为轻松:“是傅姑娘。”

    傅七殊看到两人,特别是桑来照安然无恙,焦急的心情缓解不少。她觑到两人握住的手,虽然桑来照立刻就红着脸松开,心下了然到什么,对侠士拱手道:“多谢侠士这段时间照看文璞。”

    “哪里的话,文璞也助我良多。”侠士笑着说,傅七殊点点头,唇边也带上浅笑,她对桑来照道,“多亏你们引走敌人,我们才能顺利护送乡民出去。赵师弟传信于我,说他遇到了师伯,正在往此处赶来。”

    “什么,师父来了。”听闻师父将至,桑来照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他们之前与杨青月走散,人手稀少,才会被逼到人均负伤的局面,而与杨青月重逢,意味着这群长歌门人又有了凝聚力量的主心骨。

    侠士闻言道:“有道子坐镇,真相应当很快会水落石出。”

    傅七殊和桑来照同样,对师伯满是信任,她赞同侠士的话,并道:“楚州乱局还需继续调查,我们感恩侠士襄助长歌门的高义,还请随我们去附近镇上的客店歇脚。”

    侠士随他们行至客栈,傅七殊将一些都安排妥当。侠士坐在自己的屋里休息,听到外面短暂地响起阵交谈声,他无心窥探别派交流,只听到对话声中有一个之前未听过的温雅声音,给他带来种熟悉的感觉。

    那位想必就是长歌门的道子,侠士暗想。

    他对长歌门的大公子早有耳闻,却不是从他早些年去千岛湖游历时听说的,说来也怪,他在千岛湖的时候,大多从长歌弟子口中听到对杨逸飞的敬仰之词,直到他离开都未曾知晓长歌门还有位大公子。而他真正了解到这位,还是因为霸刀山庄庄主柳惊涛在他面前提及。

    长歌门素有侠名在外,道子为探明楚州兵祸,携弟子于刀剑中往来,驰援楚州百姓,与侠士的道不谋而合。侠士一路听闻他的行迹,又有桑来照在旁述说师父,虽未蒙面,却感觉神交已久。

    尽管只听到片刻模糊的话语,对方应当是一位谦谦有礼的君子,这几日会有机会拜见这位前辈的,侠士这么想。

    洗去满身的血与尘土,是夜,侠士攀至屋顶,以茶代酒遥敬明月。他倚靠在飞檐,忽闻下面有人唤他。

    桑来照抱着琴仰头看他,天上星河与侠士都映入他眼中,“你果然在这里。”

    侠士失笑,他示意了下空无让人的身侧,道:“又让你逮到了。”

    长歌门的小公子被他带坏了,大晚上的一起爬屋顶,桑来照落座,和侠士肩靠肩,仰望天上皎月。

    前几日两人相伴时还是缺月,今日圆月当空,长歌门人也在客栈中团聚,桑来照心中暖意升腾,他小口饮茶看着侠士,两人挨得近,就连侠士唇上的水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桑来照跟着侠士再饮茶水,便觉得手里的茶水好像没什么味道,也不知道侠士手上那杯会不会更好喝……又或者侠士唇上那些水泽才更好喝?

    他默然脸红,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就算旖旎的幻想了。

    情动于中,故形于声,桑来照压轻声音:“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两人的茶杯碰壁,侠士一饮而尽,问他:“文璞,你说什么呢?”

    “我在说……今晚的景色很美。”

    侠士点点头,坦然接受了对方的解释,他又问:“那是月色好看,还是人更好看?”

    对于桑来照而言,这话问的太直白了,小公子害羞归害羞,还是吐露出真实想法:“……你好看。”

    月色很美,他们在月下谈了许多,桑来照和侠士身世背景和阅历都大不相同,却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聊到最后,茶也似酒醇厚醉人,桑来照尝到了侠士唇上水液的味道,同他想象的一样甜美。起先是侠士主动吻过来,小公子技艺生疏,与他生涩地交换津液,不过桑来照悟性很高,学着侠士的样子吻回去,两人双唇分开时,还拉出了长长的银线,清凌凌得在空中将断未断。

    说不上谁喘得更急促些,桑来照心跳如擂鼓,他同侠士的手交叠着,便翻过手来扣进对方指缝,“明日你愿意陪我去见师父吗?”

    “去见道子?”侠士问,“这有何难?”

    桑来照摇摇头,“不是普通的谒见,我想把你介绍给我师父认识,也告诉师父,你是我心悦之人。”

    “当然没问题。”侠士没有犹豫地点头,桑来照止不住自己的雀跃之意,侠士看着心里也欢喜,凑上去又亲了口桑来照的嘴角。

    “文璞……你亲一下就会脸这么红吗?”他还伸手去摸桑来照的额头,下结论道,“温度也很高。”

    “照我家中规矩,未及谈婚论嫁,是不该如此逾矩的。”桑来照碰了下自己的唇,想到侠士刚才柔软的触感,掌下的肌肤变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很烫,“但我看到你就心生欢喜,忍不住想和你亲近。”

    “既然心意相通,难免情难自禁。”侠士托着腮,他见多了人世沉浮,桑来照这种纯然的性格和思维太少见,所以他才总会在意并照拂,桑来照内敛害羞,他便想着自己身为年长者,在这方面还是得主动些,“要再亲一下吗?”

    桑来照拒绝不了,这次换他主动贴上去吻了侠士一下。

    “家中若许婚配,都要经过长辈首肯。我族行事开明,不会拘泥于世家门楣,我觉得爹娘也不会对我们俩横加阻挠。”桑来照认真地看着侠士说,“我会告诉大家你是我心悦之人,但在此之前,我想先让师父知道。”

    恋人如此看重,他有什么好推拒的?侠士依他答应道:“好,都听你的。”

    翌日,桑来照早早地就候在他房前,带他洗浴熏香,还换了身崭新的衣服,这下倒真像是去见父母的架势了。

    侠士上一次穿这种文人服饰还是在千岛湖,那里武者短打少见,他在长歌门和千岛湖呆了多久,就实打实的穿了多久,如今再穿倒也不会生疏。

    等他打开门,迎接他的就是一只看入迷的文璞。

    侠士的手在他眼前晃晃,桑来照回过神,问侠士以后还会穿吗,侠士心想文璞的话还挺可爱,虽说文人长袍不方便动武,但文璞喜欢,他往后也买两件备着好了。

    他跟着桑来照前往后山,据说杨青月正在山上凉亭抚琴。桑来照起先兴致勃勃,跟侠士介绍了许多自己在长歌门的事,行到中途,忽然开始情怯,问侠士自己做的准备是否真的可以入眼,等会的措辞又是否得当,他不安的话被侠士打断,侠士牵住他的手,说:“不会有问题的,我和你一起。”

    是的,只要侠士在他身边,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好。”桑来照不再忐忑,“你这么好,师父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这世上的人多种多样,哪有每个人都喜欢他的道理,他又不是金子。侠士想。不过昨日寥寥几语,能听出道子不是难相与的人物,一会他再注意些,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含笑附和,两人继续行进。越靠近凉亭,侠士隐约听见一道铮铮琴音,似有千军万马金戈尽鸣,观琴及人,对方应该心志坚定、无出其右。

    侠士的脚步顿了顿,他有些迟疑,渐渐放慢了速度。

    琴音变得更为清晰,那股熟悉感也越发鲜明,侠士的心里开始犹豫,他想说要不我们下次再来吧。

    桑来照察觉到他掌心的汗,回头便见侠士脸色僵硬,他以为对方是和他一样初见长辈的紧张,便宽慰道:“傅师姐已经禀明楚州发生的事,师父对你也赞赏有加。如果说……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的话,我们下次再见面也可以。”

    “没关系,是我想到要面见道子,心里太紧张了。”

    侠士摇摇头,心想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或许只是琴音相似罢了。

    “师父。”桑来照带着他走入凉亭,对方背对二人正在奏琴,闻声收止琴音,铁马冰河就此停歇,琴音声止,而琴意犹在,“弟子带他来见师父。”

    对方身周气势凝练,方才演奏的长琴横于怀中。他转过身,颊旁的青丝浮动,露出侠士记忆中难以忘怀的容颜。

    那一瞬间,侠士如遭雷击,后背尽是冷汗。

    他站不稳地后退两步,牵动了桑来照与他相握的手,对方疑惑地回头,侠士勉强对他笑了下,实则想要拔腿就跑。

    “坐。”

    注视他们的黑瞳幽深,探不出任何思绪,杨青月颔首示意他们坐下,接着视线移向他们十指相牵的双手。

    侠士被火燎到般抽回手。

    他此刻心乱如麻,整个人都懵了,根本不敢抬眼看对方,方才惊鸿一瞥,过往的回忆便在眼前浮现,蜂拥而至强行挤进他的脑海,连桑来照在旁边说什么东西都听不进耳内。

    等再听到桑来照连声唤他,把侠士从记忆拽回到现实,他发现自己和桑来照挨着坐在一起,而杨青月坐在石桌另一侧,两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

    刚才文璞在说什么?杨……道子又说了什么?

    他无力地笑了下,但他的笑容可能很奇怪,而且他也不知道话题进行到哪了,什么话都答不出。桑来照一直关注着侠士,他担心侠士太紧张,可没想到侠士这么可靠的人,原来见到长辈也会紧张到话都说不出。

    桑来照为三人斟上茶水,水雾蒸腾,将双方的面容柔化许多。

    “好久不见。”他们无言许久,杨青月拾起茶杯,主动开口道,“你身上的伤可还有碍?”

    “你和师父原来认识?”桑来照惊讶地问,转而觉得侠士和师父既然早就认识,看师父的样子也不像讨厌对方,应该不是坏事,不过有件事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身上还有旧伤?我、我都不知道,还会痛吗?”

    “……多年前我曾游历至千岛湖,撞见狼牙欲暗害长歌,他们被我识破jian计,便想杀我灭口。适逢道子路过,救了我一命,你才能见到今日的我。”侠士也握住茶杯,不过他心绪繁杂,无意识地抚着杯壁,“伤也是……在那之后留下的,不用担心,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好全了。”

    他像是怕杨青月提起更多细节,赶紧添道:“道子也不必再挂心。”

    杨青月抿茶,一句话未说,静静地看着侠士,而被他长久注视的那个人身体发冷,他无措地交织十指,感觉到自己的掌心满是汗水造成的黏湿。

    他其实想赶紧逃跑,就像那天夜晚一样,不要给别人造成任何麻烦和影响,跑得越远越好。

    ……侠士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对方再有交集。

    师父与恋人认识,桑来照便省去了介绍的功夫,将自己认识侠士的前因后果道出,他提到侠士曾救过自己的性命,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时,杨青月眼睫微颤,桑来照看向侠士,继续对师父道:“一开始我想回报他的恩情,可他混迹江湖多年,哪里需要我来报恩……往后同行的日子里,也是我屡屡被他照拂。与他相处越久,我越知道他究竟是多么好的一个人。”

    “今日我特地带他来见师父,也是想告诉师父,他是我爱慕的人。”桑来照话语羞涩又诚恳,“弟子愚钝,曾一度陷入迷惘,是他为我指明方向。他是……弟子此生认定之人。”

    杨青月没有说话,桑来照以为哪里不妥,下意识地向侠士投去求助的眼神,对方张了张口,半晌才干巴巴地说:“我亦是。”

    “……好。”杨青月淡声道,他搁下茶杯,瓷器碰撞之声就像击打在侠士的心上,“我另有一事相问。”

    侠士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道子……有何、见教?”

    “当年我让你来长歌寻我,为何不来?”

    这个问题多年前的侠士打过很多次腹稿,他那时候心里忐忑,生怕杨青月太过在意,又怕对方一点都不在意,纠结过后的结果就是他卷铺盖连夜跑路,省的给对方造成更多困扰。

    再之后他江湖阅历增长,见过的人多了,那些年少不可言说的心思也逐渐放下,只当往事随风消散,不提就不用再去想。这会骤然重提,侠士在心里努力回忆自己当初完善过多版的说辞。

    “道子救我性命,我也以我能做到的方式还恩,两相抵消,你我之间已经各不相欠,何必再寻道子,使您徒增烦恼?”侠士道,“我不是挟恩图报的人,也感念道子挂怀至今。”

    杨青月指挑七弦,碎玉声短急,他仅挑一音便停下,像极了心境仅仅动摇一瞬,顷刻便定。

    过往种种,至此定音。

    “我知你秉性纯善。”杨青月停顿一下,他终于移开视线,“文璞初入江湖,便能与你同道结心,也是幸事。”

    “……是。”

    侠士空落落地回答,桑来照朝他扬起笑容,雀跃之意不言而喻,迫不及待地去牵侠士的手,这回侠士任他抓住手,也努力地弯起唇角,“往后我会照顾好文璞。”

    杨青月事务繁多,傅七殊带着资料前来拜见,侠士与桑来照便一起告退,长歌门的小公子才被师长肯定,恨不得和侠士一直腻在一块,但他被傅七殊喊住,师门有命,桑来照自然要将天下万民置于谈情说爱之前。他不舍地松开侠士,叮嘱他出门一定要小心。

    被人牵挂的感觉就是这样暖心,侠士想到有人在等自己回来,便觉得有了归处。

    这一忙就忙到晚上,他回客栈的时候,看到长歌门的客房灯火通明,料想桑来照估计是被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傅七殊发觉桑来照的潜能,之前也和侠士明里暗里提过师门会锻炼桑来照。

    等回头文璞有空,带他放松下吧。

    今夜没有跟着他一起爬屋顶的小公子了,“可惜”他带回来的一坛好酒,只能一个人对月独酌。

    侠士提气纵身,跃上屋顶,他找到习惯呆的位置,准备开封酒坛,视线顺势往下一瞟,忽的怔住了。

    杨青月端坐在庭院中央垂眸静思,他的琴平放于桌上,从侠士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将他的行动收于眼中。

    侠士愣了会,突然手忙脚乱地把酒坛抱住,翻到屋顶另一侧,他想着杨青月刚才有没有发现他,过了会才小心地探出个脑袋,朝庭院张望。

    杨青月没有察觉他的存在,他指尖拨动琴弦,急音声动,铁马冰河就此于他掌下喧嚣而起。

    此情此景,就像是在多年前的长歌门。杨青月明确说不愿侠士随意靠近自己,他无从报恩,又想离对方更近些,就只敢在夜晚攀上屋顶,遥遥地望观亭内的君子抚琴。

    那是明月,他,和他不知名姓、暗中倾慕的人,就此相伴的一个个夜晚。

    有一轮明月在空中,有一轮明月在心中。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侠士如今想起来,还有闲心点评以前的自己,明月本无意,他当时何故去招惹呢?

    他躺下去,不再看另一边的杨青月,屋檐将他们分隔成两个世界,他伴着杨青月的琴声掀开封泥,痛快地畅饮。

    酒香四溢,果然是坛好酒。

    他对月举坛,再猛地灌下去,因为喝得太急,酒撒出来不说,他还呛到咳个不停。

    “咳……咳咳,太辣了。”他怕杨青月听到,捂住自己的唇闷咳,火辣辣的酒呛得他眼泪直流,这酒确实是好酒,所以他喜欢到停不下来,一边辣得掉眼泪,一边猛喝。

    喝到最后,他自己也不记得喝了多少,总共就一坛子酒,怎么也不能喝醉吧……

    琴音转低,侠士抱着酒坛嘟嘟囔囔地小声说话,只要琴声不停,他就知道杨青月还在庭院中奏琴。

    ——只要琴声不停,他就当作杨青月没有发现他。

    眼前的东西出现了花影,天上的月亮变成了三个,加上庭院里看不到的那个,现在有四轮月亮了。

    有四轮又怎么样,反正他一轮也摸不到……

    以前的他摸不到,以后的他也不会做梦自己能摸到。

    “困了呀……”他嘴里小声地说,打了个哈欠。酒坛也空了,他抱着坛子翻身,身体整个蜷缩起来,晕乎乎地陷入了梦乡。

    在侠士的吐息陷入安稳后,院中的琴声停了,最后一根琴弦震颤不休,杨青月指尖按住,而那根琴弦兀自仍颤,经久才止。

    杨青月站起身,片刻后,侠士的身边轻飘飘落下一道身影。他的指腹触到侠士的眼角,沾上一丝水意。

    就像侠士离开前的一天晚上,他帮集市的行脚商找到遗失的货物,对方感激地送给他一坛佳酿,侠士便兴冲冲想送给恩人,却被对方婉言谢绝。

    他没有亲朋好友可以分享,于是当夜爬屋顶的时候一个人痛饮,听着杨青月的琴声陷入沉睡。

    杨青月从梦魇中醒来,照旧听到侠士的呼吸声,每每察觉到对方这个梦境中不该出现的存在,都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他自己此刻是清醒的。

    他此时神智清明,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跃上屋顶,走到侠士的身边。

    对方蜷缩着身体,抱着酒坛睡得正香。

    他伸出手,在侠士的脸上点了一下,抹去一丝水意。

    在侠士不知道的时候,他心中的明月原来也触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