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彼禯矣 其八
何彼禯矣 · 其八
乐骙发现,这段时间,太子就像憋着一股劲似的,心情显然并不是很好。 不仅连日不回宫城,选择宿在军营之中。甚至于平日练兵的cao场中间辟出一方擂台,声称“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而搏击乃习武之根本”,令兵士们以伍为单位,每日上擂台相互搏杀,赏赐胜者。有时倘兴起,自己也会脱下袍服、赤膊上阵,与寻常兵士无异。 穟国所处地理位置较北,气候苦寒,春秋短,冬季漫长,生产力相对不发达。与此同时,周边遍布数个戎狄构建的邦国,均对水草丰茂的中原腹地虎视眈眈。 为了攘敌,也为本国自身发展考虑,自桓侯的父亲武公开始,穟国的征兵范围便不再拘泥于国人,“野”中居民亦需按井田制度服役。 是以这几十年来,穟国的军队从周室规定的两万五千人,扩充至如今的带甲二十万。桓侯以五万人为一军,总共分出四支军队,其中常驻扎于燕地附近的这一支、也是用以拱卫穟国都城的这最重要的一支,便交由太子旸全权掌控,以示对他的倚重。 所幸,在这一方面,殷旸也从未辜负过父亲的期望。 他从十岁开始出入军营,与士兵同吃同睡,共同cao练。从最开始一个被认作只是凭借父侯才得进行伍的半大孩子,到现在一柄长戟出神入化,使敌人胆丧魂惊,均是他自己稳扎稳打换来。他治军严明,赏罚分明,因而手下兵士,均对他十分信服,并未因其年少而轻视于他。 这天,乐骙刚办完事回来,尚未走到军营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震天般的呼喝、叫好声,时不时还传来击鼓助阵之声,有如雷动。所有人几乎都挤在了擂台周边,更有甚者,骑着枝杈,甚至攀上营帐顶端,只为将擂台上发生的事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艰难地排开众人,往里挤去。只见场边,殷旸正将自己刺绣精美的袍服掷于地上,一个纵身便跃上了高台。霎时之间,欢呼声更盛,甚至有几名兵士自发地唱起歌来。 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在那场上,已然站有四名武士。他们均赤裸上身,个个身形精壮雄健,肌rou虬结。秋末冬初的燕地,低温已经很低,倘寻常人家,都已经盘算着置备过冬的皮毛,可这几人不但不觉冷,身上竟还蒸腾出汩汩热汗。阳光洒在他们坚实的肩背之上,泛出一层油光。 殷旸几乎是刚刚站定,他们便相互对视一眼,从四个方位向他包抄扑去。四面受敌,换成旁人早已失了方寸,但殷旸却犹如早有预料一般,迅速矮身闪过,照着面前一人狠狠撞去。 肩膀与腹部相击,皮rou碰撞,发出一阵让人听了咋舌的巨响。那堂堂八尺高的汉子竟被这一撞撞得“呃”了一声,往后噔噔噔连退四步,倒仰着便摔下擂台,尚未开始便失了比试的资格。 但殷旸的攻势并没有结束。一击已成,他顺着撞击的力道倒在地面上,一个翻滚便从三人的包夹之中脱身,闪身来到昝夫背后。 台上几人之中,最为剽悍的当属旅长昝夫。他身高足有九尺,将近二百五十斤,体型剽壮,肌rou块垒分明,大巧不工,以力见长。殷旸抬起一腿,便向他下盘扫去。但昝夫亦非好相与之辈,竟生生吃了这一踢,一双铁臂向殷旸捉来,一把擒住,毫不收力便要向地上砸。 观众之间顿时发出吃痛般的嘶声,乐骙都觉得有些不忍心看了。 然,殷旸的本事当然不止于此。他虽上半身被昝夫擒住,但下半身仍可自由活动。只见他蹬出双腿,三下都踢在身旁另一个汉子身上,不仅将他踢退,腹部、胸膛甚至面额间都落下血红鞋印,更是借着踢踏的力度身形越翻越高,终于倒立着从昝夫头顶摆过,一把将他仰摔在地面之上。 昝夫体型之巨,瞬间砸出一声巨响。也是擂台坚实,由厚重硬木所垒,才没有彻底坍塌。由擂台中间往外竟震出一圈气浪,尘土都被掀起寸许。昝夫似是肺腑遭受巨震,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染红森森白牙。 人群沉默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叫好之声,几可掀翻屋顶。 然而,比赛仍未结束。 被殷旸踢蹬借力的兵士虽然已经跌下擂台,无力再战,但场上仍有一尚未来得及交上手的兵士在虎视眈眈,即便是刚刚才被摔躺在地上的昝夫,也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将昝夫摔倒在地,殷旸自己也并不轻松,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胸腔之间亦是一阵气血翻涌。昝夫吃痛,钳制微微松开。殷旸刚打算挣脱,另一个汉子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可趁之机,提拳便向他砸来。 殷旸意欲偏头闪开,但距离太近,已然来不及。虽然没有直接用面门吃下这一拳,右边颔骨处,依旧被拳风擦破,留下一道血痕。就连唇角也被自己的牙齿磕破,渗出殷红。 他往旁侧呸了一口,吐掉血迹。趁机抖开昝夫抓在他肩膀处的铁掌,一个纵身便向对手扑去,直把他按在了地上。更是牢牢骑坐于此人腹部,左右开弓,照着此人头脸便原样奉还。 那汉子起先亦架起双臂招架,但不知这小子究竟是吃什么长的,力大如斯。他的动作不仅没有将殷旸的拳头隔开,更甚至顺着他的拳风被压砸在脸上,瞬间鼻梁一阵酸痛不止,失去知觉,就连眼睛也有几分睁不开,一道湿漉热液淌进嘴里,腥咸不已,竟是鼻梁已断。 另一边,昝夫已缓过劲来,他仰天长嘶一声,竟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地上翻身而起。看到骑跨着揍人的殷旸,他意图故技重施,再次抓去,这次却教他扑了个空。殷旸早就预料到他的攻势,一个翻滚便闪去一旁,只有地上那倒霉伤兵,刚躲过了殷旸的拳头不说,竟又被昝夫失手砸在肚上,瞬间哀嚎不止,被周遭人群拖下擂台,自去医治不提。 至此,擂台上终于只剩下了殷旸和昝夫两个人。他们各自起身,站在擂台两边,相互紧盯,盘桓不止。一人犹如初生猛虎,气吞长虹;另一人则好似壮年熊罴,霸蛮不已。 昝夫先动了。到了他这个量级,寻常人的拳头落在身上已经不痛不痒,但是倘若谁被他一拳捶下,想必便只有rou破骨折、创巨痛深的份。 人群尽皆沉默,他们都在等待这一拳将导致的结果,甚至有些不敢呼吸,生怕惊扰到场上的两人。偌大的军营,万人的场地,居然落针可闻。 殷旸闪开了,但他并没有往远处逃窜,甚至留在原地,而是顺着昝夫伸出的手臂朝他怀里的方向欺近,然后提起一膝—— “嗷!!!!!” 昝夫爆发出一声惨绝人寰、撼天动地的惨叫,捂着裆部便重重地摔了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殷旸自己以外,无不发出一声清晰无比的嘶声,简直犹如自己的卵蛋也吃了一记膝击,痛得都要站不住脚了。 “太子!!!你、你怎可施如此下三滥的招数!!!俺俺俺俺可还没有讨着媳妇呀!!!你要是把俺打坏了,俺娘定不饶你!!!”昝夫捂着裤裆,痛得蜷成一团,眼泪鼻涕齐下,一边竭力嘶吼着伸冤,一边在地面上翻滚不止。一刻钟前还傲然立于人世的铮铮汉子,此刻竟哭得像个嚎奶吃的婴孩。 殷旸这才觉得郁在心里几天的闷气终于出出去了一点,顿时叉腰,朗声大笑,笑声中气十足,可谓直通云霄。 笑毕,他立马切换出一副严肃神色,指着昝夫,不仅不加以安慰,甚至叱骂起来:“呸!朕还没说你,你反倒教训起朕来!我等行伍之人,上战场,用的是搏命的手段;搏命,有效即可,哪有什么下不下三滥之说!你一军士,连需要时刻护住自己命根子这样的小事还要我教,怎的?你打仗时,难道还要跟敌军提前打好关系,要他们莫踢你蛋不成!笑话!你、你、你,你们全部,这些看热闹的,都给我滚去再cao练三套,不做完不许吃晚饭!” 人群顿时作鸟兽散,就连昝夫都拖着残躯从地上爬了起来,哭哭啼啼地走了。 殷旸心情好极,一边哼着方才军士们唱的那首小调,一边走到擂台前,捡起自己被扔在地上的衣物,拍了一拍。 “太子。”乐骙这才觑空,逆着人潮来到他身边,唤道。 “何事?”殷旸瞥了他一眼,随便地披上外袍,抖了抖衣襟。 “是这样的,我方从传舍那边回来。听说咱们前段时间递过消息的那个公孙颖已经到了,现在正在泉姬那里同她说话呢。” 殷旸的动作顿住了,一双虎目瞪得老大,探照灯一般向乐骙扫来:“你怎不早说?!” “这……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一回来就看到太子您在——”乐骙一头雾水,感觉委屈极了。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太子从自己身前飞也似地跑了去,只得摸摸鼻子,拔足跟上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