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
失语
自出院后的一周多的时间,余敏一次也没有回过老宅。 以前不管蒋承泽是否陪同,每周余敏至少回老宅两三趟,蒋mama一个电话,无论什么活动,她都尽量陪同。 现在蒋mama每次打电话,余敏不是推脱不舒服,就说忙。 佣人交代说,余敏近日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外出,收拾得很利落,自己开车,开车库里最便宜的那辆——平日阿姨买菜用的车——一看就不是去什么高大上的场所,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蒋承泽听母亲电话里的语气,除了不满,似乎还察觉到了什么。 他挂断电话后第一时间打给余敏,刚拨通,对面便掐断了,后面一直忙线,他打别墅座机,不出意外,佣人报告说余敏又外出了。 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会议,蒋承泽看着一直忙线的通话,发消息给余敏,让她不要理会母亲的任何要求,自己晚上会回去解释。 会议结束,已经是傍晚。 蒋承泽驱车回到老宅,司机将车停靠在庭院的树下,蒋承泽打开车门下了车,刚走到屋子门口,发现屋内气氛异常凝重。 平日里爱说笑的佣人一个都不出声,见到他只是礼貌的点头,然后继续垂头于厨房和餐厅之间忙碌着。 整个房间异常安静,连脚步声和餐具碰撞声都几乎轻不可闻;狗狗Sandy也察觉到了氛围的异常,用手按下一旁试图调皮的狗崽崽,安静地趴在地毯上。 蒋承泽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蒋承茵:“怎么回事?”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你和大嫂——” 蒋承茵从沙发上起身,话说到一半又忽然放低了声音,怯怯地瞥向二楼书房方向,“妈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你们要离婚,发了好大的一通火,现正和爸一起在书房里问大嫂话呢。” 余敏还是回来了? 蒋承泽将外套丢给管家,连忙朝着二楼奔去。 空旷的走廊空无一人,尽头的书房房门紧闭;蒋承泽还没走近,便听到自己母亲发怒的呵斥。 “婚姻岂是儿戏,说离就离!是他出了轨还是你劈了腿?” “什么叫不适合?你们结婚都快两年了?怎么现在才发现不适合?到底是有什么不合调和的矛盾?” “我这几天打电话给你和承泽,你们一声不吭,要不是我查到你最近找律师拟离婚协议——怎么,你要等离婚证都领了再来通知我们?” ………… 劈头盖脸的质问,听得出来怒气十足。 蒋承泽三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书房门。 蒋mama的声音戛然而止,抬头,不满地指责着他不敲门的举动—— 蒋承泽却压根顾不得—— 他的目光略过茶几旁盛怒的母亲,略过满地纷乱的白纸,略过书桌前紧绷着下颌同样不悦的父亲……着急地落到余敏脸上,检视着。 说起来,这还是余敏第一次承受蒋mama如此大的怒气。 余敏向来会察言观色,行为言语让人挑不出错,即便暴躁如蒋母,也只在最初不相熟时,有些明显的不满。 身为长媳妇,在这个家庭里,余敏总是扮演调停者:在家人和家人之间,家人和佣人之间闹不愉快时,贴心地上前打圆场,笑着相劝,开解双方。 她从不会驳蒋mama的面子。 即便受了什么委屈,也只是默默咽下,转头又换上低眉顺目的笑脸。 蒋承泽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余敏。 不喜欢她这样的言不由心,逆来顺受—— 他们之间的开局太差了。 他一开始就存下的偏见,注定了她后续无论做什么,他都怀抱一种负气的臆断,认定她就是贪慕虚荣—— 于是他从没认真地去看,看她垂下的眉眼里隐藏的落寞,看她攒紧的手指里透露的无措,看她勉强上扬的嘴角里闪过的自嘲…… 余敏面朝蒋爸爸,沉默地站里书桌面前,一言不发。 她垂着头,脊背僵直地挺立着, 单薄的身影透出一种无言的疲惫和脆弱。 蒋承泽大步上前,伸手,拉着她就往外面走—— “你去哪儿?”蒋mama立即高声喊道,目光在儿子媳妇中间来回看了两眼,“你们还没给我解释清楚呢,到底在闹哪一出。” 蒋承泽这才转身面朝二老:“余敏前些日子才做了手术,妈,你有什么问我就是了,等我先送她回去,晚些会给你们解释的。” “你……”蒋mama明显被他这态度气到了,就要发作。 就在这时,虚掩的书房门再次被推开。 蒋承宇和林嘉青无措站在门口,面面相觑。 “你们一个二个是怎么回事,都不会敲门的吗?”蒋mama的怒火立即转向,对着儿子儿媳就是一顿责怪。 林嘉青半抬起的手停在门上,眼见婆婆发怒,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蒋承宇见状,伸手向后抓住她的手,安慰似的握了握,林嘉青却一把挣脱他的手—— 余敏这举动,也仿佛大梦初醒把,不动声色地掰开身边人的手。 蒋承泽蹙眉。 身后,蒋爸爸开口道:“都回来了就先开饭吧,承泽你说的对,余敏才做完手术,没理由让人饿着。” 下楼,开饭。 晚餐桌上异常安静,众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 蒋mama喝了碗汤便声称气饱了,先行回房;一向活泼的林嘉青今天也和霜打的白菜一般,恹恹的—— 倒是蒋承茵见蒋mama走了,立马试着找话题,可惜桌上没人接腔,她努力了两次便作罢了。 众人就这么在沉默中用了一餐饭;饭后,余敏起身去了二楼卧房区域。 婚后不到三个月,蒋承泽便安排着和余敏搬了出去,此后两人一直住在东郊的别墅;但春季、中秋等假日,他们还是会留宿家里的,因此家中房间一直保留着,每天都有人打扫。 余敏推门,开灯,从衣柜里取了个行李箱就开始收拾东西。 离婚的事既然已经被蒋爸爸蒋mama知道了,她索性无所顾忌,埋头就开始收拾东西。 一切仿佛历史的重演,蒋承泽看着眼前的画面,提醒着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从前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余敏在努力找话题。 说他疏于陪伴的亲戚朋友,说最近的新闻,说圈子里的新鲜事……她其实对很多事都有着独到的见解,但他鲜少细心聆听。 想到过去种种恶劣的罪行,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只有一句:“抱歉。” “抱歉,我回来晚了,让你一个人承受他们的责问。都是我的错,我会向他们解释的,如果他们说了过分的话……也希望你别往心里去。妈的性子你知道,她的反应其实正说明了她对你的认可,她不愿意失去你这个儿媳妇……” 蒋承泽苍白地解释着。 余敏自顾自地收拾着行李箱前:“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这桩婚姻本来就是合作关系,我得了利益,却又忍受不了继续下去的失望和委屈……是我给你添麻烦了。”余敏,“我知道对于你们这样的家庭,离婚可能会带来许多负面的影响,如果你需要我暂时性的隐瞒,我可以配合。” 平静的语调,无甚情绪,无甚温度。 并不是说他希望看到她像上次一样红眼—— 只是这样平静的态度却微妙透露出她强硬的决心,让他觉得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徒劳—— 可又不得不说,不得不珍惜这来之不易地短暂独处。 “余敏,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蒋承泽面朝余敏坐下,合上她手上的行李箱,“我知道过去是我错的太多,太自以为是,忽略了你的感受……” 他从未用这么卑微的语气恳求过谁。 余敏却打断他:”蒋承泽,你写的卡片我都看到了。”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回来,也曾同我说抱歉吗?”她问,不待他回答,又接着开口,“是那时虽春寒料峭,整个院子却散发着勃勃生机,不像现在,满院子地树木都已经光秃——” “蒋承泽,季节有逆转的时候,人心却没有。” 寒冷的夜风见缝插针地从窗外吹进来,余敏转头,将目光转向漆黑的窗外,黑色的瞳孔如夜色中的树木一般,秃秃的,黯淡且萧索。 一瞬间,任何言语变得多余。 蒋承泽徒劳地抓着行李箱,感受着胸腔内的窒息再次翻涌上来,直到林嘉青敲门:“大哥,我可以和大嫂说会儿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