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和Ⅰ她几乎已经忘了男权社会雌竞的场面
这大殿上耳目众多,看似都沉浸其中,实则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妊临霜抿着唇,静静注视太子表情,见对方不打算自己找台阶下,似是执拗地想要清明陪他,正想一口回绝,却被清明制止。 他主动上前,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无碍。” 惊蛰微动,清明摇了摇头。 他不会武,但与人周旋的本事是自小就练出来的,应付一个太子应当没问题。 妊临霜见他眼神坚定,对他的能力也给予充分信任,应允道:“好,小心。” “哎,殿下……” 江宴没想到妊临霜会同意,刚欲出声阻止,嘴里就被惊蛰塞了一颗葡萄:“你吃你的。” 太子美滋滋地讨了个美人来斟酒,正想伸手搂清明的腰,却见对面太女殿下警告的眼神飘来,莫名感到压力很大。 他已经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空中进退不得。 清明笑着往他悬空的手里塞了酒樽:“太子殿下,酒在这儿呢。” 太子愣了愣,收回端着酒樽的手,抿了口酒咂摸咂摸,老觉得刚才被糊弄了一番。 美酒佳肴,美人如画,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兴致高昂,大笑着抿了口酒,突然高举起匣中珍珠。 那极品南海珍珠在他指尖闪闪发亮,下首宫妃都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魂都快被勾走了。 老皇帝犹如逗弄宠物般,抬手从左到右一挥,将龙眼大的珍珠打她们眼前一晃。 “诸位爱妃,今日宫宴,不必拘束,不如就各凭本事,谁最配得上这颗珍珠,朕就把它赐给谁!” 他身旁的妖媚女子见状,第一个起身,妖娆地一福身子,声音婉转,娇滴滴的能掐出水儿来。 “皇上,妗儿斗胆,献舞一曲,给各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助助兴~” 可能是在黎国生活得久了,妊临霜几乎已经忘了男权社会中雌竞的场面。 乍见这么个媚眼如丝的女子娇笑着勾引老态龙钟的皇帝,而其他妃嫔纷纷面露不满、蠢蠢欲动的模样,妊临霜心生厌恶,生生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相继站岗。 等等,妗儿? 莫不是……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一扫,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杨博广。 “好!” 老皇帝色眯眯地摸了一把杨妗柔荑般的小手:“妗儿最乖,若是跳好了,朕有赏!” 杨妗赤着一双玉足,踏在朱红色地毯上,足尖脚跟俱冻得通红,娇滴滴地俯身,向一圈儿宾客见礼。 “太子殿下,黎国贵宾,各位娘娘,妗儿献丑了。” 话音未落,她扭肩掐腰,露出迷人身段,素手一扬,大殿上空漫起一阵粉红色的香雾,飘飘扬扬地落下,如梦似幻。 香雾蔓延,鼓点响起。 众人屏息,正聚精会神凝望美人踩着节奏跳舞,一道高亢女声兀地响起,破坏了旖旎氛围。 “跳得好!”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黎国太女身边一位身材高挑的侍从。 她正举着个小酒杯,像是喝醉了酒,大声笑道:“吃!喝!” 妊临霜握着酒樽的手一紧,应声咬碎齿缝蜡丸,舌根苦涩蔓延。 一抬头,见皇帝和太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过来,妊临霜面不改色,向他们举杯,谈笑自若:“陛下艳福不浅,有如此美人作陪!” 她又看向众人,冲嘟着嘴不高兴的杨妗一笑。 对方见状低下头,羞红了脸。 “妗儿姑娘恕罪,本宫这侍从喝醉了,爱耍酒疯,惊扰了曼妙舞姿,实在失礼,还请你不要见怪,本宫自罚一杯。” 妊临霜言笑晏晏,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倒真像是酒意上了头,双颊醺红,起身对众人举杯倒扣。 “宾至如归!” “哈哈哈!太女殿下真性情!” 老皇帝被她一番话说得笑开了花,高举杯中酒,春光满面。 “能让你感到宾至如归,是西麓国的荣幸,诸位,随朕一起敬黎国太女一杯!” 太子看着妊临霜双眼迷蒙,无意间露出一段玉白脖颈,笑意加深,举杯道:“太女殿下豪爽,本宫敬你。” 杨妗见气氛和乐融融,在一片欢欣中,踩着鼓点,扭腰摆臀,重新跳起了艳舞。 江宴顺坡下驴地装醉,坐得歪歪扭扭,靠在妊临霜桌边,眼中精光乍现,低声道:“殿下,半炷香。” “好。”妊临霜眯起眼。 看来太子很急,恐生变故。 她假意装醉,靠到惊蛰怀里:“吃了?” “嗯。” 惊蛰低声应道,两人凑得很近,在外人看来就像一对亲昵的恋人相互依偎:“殿下果真料事如神。” 殿内众人面上吃吃喝喝,相谈甚欢,实则心思各异。 一曲毕,杨妗袅袅婷婷地回到老皇帝身边讨赏。 老皇帝却早已让人收起了珍珠,浑不在意她的撒娇献媚,挥了挥手,身旁宦官拿着匣子退下。 “诸位,朕有要事宣布。” 老皇帝沧桑的声音响起,殿内慢慢安静下来,舞姬歌伎纷纷退下。 不过须臾,刚才退下的宦官去而复返,手里却拿了一道明黄绢面玉轴圣旨。 一时之间,大殿内回声空荡,奢靡落幕,空气变得滞浊,只余众人紧张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这老东西…… 太子紧握手中酒樽。 清明想告退,突然被他抓住了手,又不好明着挣脱,脸上强撑着笑意。 “殿下,您这是何意?” 太子抓得更紧,力道狠绝,表情却温和,轻声开口:“等着。” 清明表情冷了:“好,殿下先松手。” 太子见妊临霜扫眼过来,轻哼一声,依言放手。 龙椅上,皇帝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斜睨着太子,话却是对着下首妊临霜说的。 “太女殿下,黎国与西麓国数十年盟约实在珍贵,却因为朕这不中用的儿子一番妄自尊大的挑拨破裂,实在可惜。” 妊临霜挑眉微笑,按兵不动。 她看得出来,这老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更精彩的还在后头。 话音落定,殿内寂然无声,忽然响起一阵婴儿嘹亮的哭声。 刚才侍奉在施太妃身边的宫女自龙椅侧边幔帐后转出,抱着个明黄色襁褓缓缓走到宦官身边。 那哭声正是襁褓中的婴儿发出的。 这老畜生竟真敢…… 太子的脸骤然阴沉,铜制酒樽都被他握歪了足。 “儿啊……我的儿……” 伴随着婴儿啼哭,精致木偶般的施太妃忽然开口,大殿内回荡起女人的哀叫。 她反应很大地扑腾到了地上,想爬到孩子身边,被燕施眼疾手快地扶起身抱住。 只见她双眼紧紧盯着那襁褓,欲哭无泪,挣扎间头上钗环窸窸窣窣地掉下,一边踢蹬,一边疯疯癫癫地叫嚷。 “施儿……我的施儿……” 施儿? 是在叫他么? 燕施神情如遭雷击,看着怀里不断挣扎的母亲,一双含情目溢满伤痛的泪水,情绪外露,满脸动容,喑哑出声。 “母妃,母妃……施儿在这儿……” 老皇帝深深看了他们母子一眼,示意宦官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太子失德……” 听到这句,妊临霜突然明白了老皇帝要做什么。 难道他是要废太子求和? “……冒犯黎国,恶行昭彰,毁坏盟约,朕痛心疾首……” 听到这里,妊临霜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这老皇帝真狠。 这招壁虎断尾一用,她便无法拒绝西麓国重修盟约的请求。 但是他这么做,难道真不怕儿子反噬老子么? 还是太子天天装孙子装得太像,让老皇帝放松了警惕,以为他真的是任驱任使、任宰任杀的猪猡? 妊临霜觉得是后者。 她一个外人都听不下去,太子居然还在一旁谄媚地笑。 “……故废太子,愿两国重修旧好,友善通商,共存共荣。” 殿内众人齐齐一惊。 燕施亦震惊地看向老皇帝。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婴儿啼哭还在继续,声音逐渐微弱,下首的施太妃已经挣扎累了,苍白着脸色晕倒在燕施怀中。 “另,遗孀施太妃,淑良忠贞,德行兼备,为朕诞下一子,立为继妃,其所育皇子,赐名为炣。” “钦此。” 随着宦官最后一句落下,大殿中鸦雀无声。 气氛剑拔弩张,清明警惕地看着身边微微颤抖的太子。 不,现在应该是废太子了。 “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闷笑响起,清明悄悄后退一步,太子抬起头,双眼赤红地盯着老皇帝。 “老畜生,你强占弟媳还不够,难不成还要不伦到底,立这个孽障为太子?” 老皇帝看惯了他唯唯诺诺的样子,乍见他状似疯魔地质问他,悚然一惊。 他下意识想起身逃离,却不想跌坐在了龙椅上,全身使不上力气。 老皇帝身边的宦官连忙上前搀扶,亦是跌倒在地,脸上扑的素粉扑朔朔掉落,浑身瘫软地躺在台阶上。 “你做了什么!” 昏聩的老皇帝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从座位上缓缓起身、走到大殿中间的太子。 父子对峙,众人屏息凝神。 太子神情阴狠。 燕炣的哭叫声逐渐微弱下去。 那抱着襁褓的宫女亦瘫坐在地。 她紧紧抱着燕炣,努力把襁褓向上拉得严实些,却被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举着刀的是一个穿着宦官制服的男人,面上亦化了妆,白脸粉颊,仔细一看,依稀可见下颌上的青色胡茬和颈间露出的一小块麦色肌肤。 假宦官? 倒是有趣。 妊临霜气定神闲地靠在惊蛰身上看戏。 太子看她到这关头都还保持着冷静,不由冷笑出声,想打破她身上淡漠的外壳。 “太女殿下倒是镇定,不会以为朕真的会让你安全离开吧?” 妊临霜自然不会让他这包袱落地,假意惊慌害怕,急道:“你要做什么!” 不待太子回话,老皇帝已经气得目眦欲裂,裹着玄色龙袍在金黄龙椅上扑腾,头上冠冕都歪了,困窘难当。 “你这不孝子,竟也敢自称‘朕’!你老子还没死呢!狼子野心!来人,来人护驾!” “别喊了,没人会来救你的。” 太子轻佻挑眉,一招手。 身后宫女上前,把老皇帝身边心腹宦官手里握着的圣旨轻松抽走,递给太子。 他接过圣旨,目光粗粗略过,嗤笑一声,语气中是全然的嘲讽不屑。 “如今这宫里已经全是我的人,今夜之事,日后坊间流传起来,谁都不会知道真相。” 通天柱之间垂着的玄色纹龙幔帐缓缓上升,露出西麓国铁骑的玄色甲胄,在殿中火光下闪着金属冷硬的光泽。 不知何时,重兵竟然齐齐包围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