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回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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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去看看吧。没人占着的地方你才施展得开,不是吗?”酒吞笑着催促茨木。 这话说到了茨木心坎上。 洞内有一股湿润的苔藓气味,还没走十步,便已经没有了阳光。 茨木从包里掏出手电筒,光束映出地面上草率铺就的石板。石板绵延向洞xue深处,神像大抵就在路的尽头,但打出的那束光线率先被狭长的洞道给吞没了。 “居然这么深?”茨木一开口,引来的回音一波三折。 他将电筒调转方向,甩过上方的洞顶,并扫向两侧岩壁。 这一扫倒不要紧,却暴露了两条岩壁上满满当当的刻痕,那是村里人千百年间在岩洞里錾刻的痕迹。 有些刻痕像是古老的符号,说不清跟黑巫纹在身上的是不是同一套东西,因为细枝末节之处已被风化而模糊。 可当这些残迹映入茨木眼中,他脑海里竟泉涌般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清晰的符文。 “怎么,你认得?”酒吞看见茨木惊讶得挪不开眼的目光,也有些始料未及。 茨木两眼发直地点了点头。他迅速放下背包,摸出记事本和笔,将映在脑海里的详实画面一笔一笔、极尽所能地复刻下来。 茨木足足写了七八分钟,巴掌大的小本接连翻了十多页才逐渐停下来。 酒吞接过来一看,神色瞬间一变: “这是这里失传的召引符文!” 茨木笔下还原了岩壁上的符文残迹,甚至将遗漏的地方也补上了连接,而这一切,是在他撞见眼前景象的瞬间从脑中浮现出来的。 换言之,他的身上已经融进了这套召引符文的源头——那个他和酒吞试图找出来的、唆使整个村寨钻研黑巫降术的“种子”。 酒吞推测至此,面上已然泛起笑意。他的惊喜看似来得肤浅而轻率,却暗涌着茨木不能读懂的含义。 “你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酒吞忽然说。 “走到……哪一步?”茨木显然不解。 他的鬼王捧起他的脸,对视的眸中满溢的欣喜几乎要将茨木溺毙在里面:“回流。你的回流开始了,你跟本大爷脚步越来越重合了。” 所谓“回流”,是“种子”的演变进程中分水岭般的存在,也是绝大多数“种子”至死没有体验过的阶段。 茨木在轮回中的过往颠沛流离,像个普通众生一样历经生死威胁,“种子”的权限徒能在危难之际让他起死回生,却从没有给过他浸润在力量之中、被召引、被渴求、被簇拥的体验。 但这并不奇怪,因为无尽之地的维度多如牛毛,即便亿万年来的吞噬游戏已经灭绝了大多数,如今的幸存者依旧有着庞大的数量。而这其中,除了最大的几个势力掌控着秩序之内的生杀予夺、令宇宙中的渺小生命被迫臣服于祂们,其余皆只能如烟花般闪现在众生的每一世轮回里。 譬如灾厄,祂就算有名有姓,却极少作为神格被供奉。毕竟,祂总是过快地引来那个更耀眼的维度——死亡。 多数人与灾厄的碰面只是弹指一瞬,此后死亡又会湮灭一切,连记忆也被重启,这过程如此循环往复地发生在轮回里。因此,灾厄只能作为一个不详的传说活在世人的回避中。 灾厄尚且如此,更遑论虚无。 鬼王自己无疑是幸运的。茨木推给他的第一个猎物便是死亡,是有名有姓、被轮回与众生敬畏的存在。而他吞噬死亡之后并没有被死亡的意识同化,也没有继承死亡那种愚昧的狂妄,反而以虚无之力撬动了死亡的完整权柄,用冥界领主这一梦魇般的身份重临世间。 他也在那一刻清晰地体悟到了“回流”——力量流淌向众生,并接受来自众生意识深处的敬畏与无法反抗的认同。 “回流”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也让一个“种子”不再仰仗辛苦的狩猎,可以稍稍沉下心来稳固自己的势力,并对现有的秩序产生深远的影响。 “你原本是秩序之外的存在,不过现在,你的‘回流’也终于开始了。”酒吞此时的神色,像是目睹自己亲手种下的幼苗开出了第一朵花。 即便,他的“幼苗”吃下的养分尽是混沌中最凶险的毒物,假使这些力量回流向秩序并涌进世间,足以让万物都疯狂地异变生长。 酒吞却并不会介怀于此,因为他从始至终都知道他的茨木是何种存在。 而茨木,已经浑然不觉地朝着洞xue更深处那个蛰藏的秘密走去。 茨木又前行了十多米,当他再度举起手中的电筒,光束终于映亮了洞xue尽头的女神像。 他看着那石像怔住了。 眼前神像的样貌竟与他们在街市小摊上发现的那些一模一样——多头多臂的神像戴着骷髅宝冠,手中所持的法器里有一条标志性的钩锁,令人印象深刻。 他忽然脱口道出了问题的答案:“我明白了!这里的人想要召引的,是灵魂!” 灵魂,是“漫”演化前的自我。 茨木浑身的毛孔都怒张开来,本相深处的虚无之力沸腾般地翻涌,不可抑止地膨胀。直觉深处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唆使他的念头:把力量赐予他们! 面前这尊巨大的雕像里透出一股磅礴的引力,几欲将他整个神识都拖入其中。 但他定了定神,发现眼前的处境并不同于前几天力量被盗取的样子。 盗取茨木力量的无名之辈,是在以自己的名义挪用偷窃的成果,而在这里,茨木是被精确召引的那一个。他似乎掌控着一切的进程——即便引力再猛,也需要他亲自cao刀来做出最后的回应。 酒吞默默走到茨木身后,茨木方才短瞬的爆发他感应得深切。 犹疑了一下,酒吞轻声问道:“你……真的打算回应么?” “漫”仍是灵魂的时候,以祂癫狂的自由意识做出的布局是祂自己的事,茨木吞噬了祂,理应重新布局一切、收回不必要的应允。 茨木此时并没有丧失理智,但他从自己的直觉深处读出了他必须这么做的理由,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却足够说服一切的解释。 “我……”意识挣扎了两下,他拼命抓住那个解释,试着将其解读给酒吞,“……我好像……不该抓着不放。我要把祂们送去该去的地方。” 把吞噬的维度送去该去的地方,而后那些地方就会融于自身。直觉似乎是这么说的。 酒吞隐约是听懂了。 他从茨木手中接过放着祭品的袋子,趁茨木蹲下身开始用小刀在石板上复刻符文,酒吞也将五色的蜡烛依照五行之阵的位置一一排列出来。 这个烛阵却不再对应五行的“木、火、土、金、水”,而是按着佛家密乘的“土、火、风、水”与“空性”的顺序。 所谓空性,即为虚无,不变不灭,化生万有,万有却皆虚妄。 酒吞也道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但他确信这是对此时的茨木最好的护持。他应着这份觉悟,无声地念出一段繁冗的咒文——此段“佛咒”并非寺里的传承,而是刻在记忆深处的一道不宣之秘。 茨木将层层叠叠的符文刻满石砖的时候,酒吞喉中的最后一个音节刚好落地。 他扶稳茨木有些摇晃的身子,低声说道:“得用你的火点燃它们。” 茨木点了点头,抬起手掌,将灵魂深处燃烧着的熊熊毒焰从掌心逼出。虚空在他的掌心翻滚、扭曲,背包里由同样的火种引燃生命的小妖怪也在蠢蠢欲动。 茨木骤然蹲下,掌心一覆,扫过面前的五色烛阵。 只闻“轰”地一声,五道烈焰自烛芯之上腾空窜起半米有余。 茨木的身形摇晃了一下,胸口压了一个多月的沉闷被无形的吸力瞬间拔出。 他猛呕出一口鲜血,纯阳的心脉血泼洒在地面的符文上,竟顺沿那片浅浅的刻痕迅速游动起来,须臾间,血红的一笔一划已然连成一体。 山脉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鹅卵大的碎石擦着耳边坠落,砂砾粗狂地堆叠在茨木肩头。酒吞眼疾手快地把他护在身下,暗暗催动咒力将坠落的砂石引开。 可茨木兀是定在那里,翻涌着浓重黑气的一双金瞳直勾勾地凝视着“女神像”的双目。 “替我示现灵魂完整的力量,并顺应混沌的平衡与等价偿还,这是你今后的使命。”他以无尽之地的禁语徐徐道出指令。 刹那间,飞沙走石落定,地动山摇止息,一切还于寂静。 满地的符文被砂砾掩埋,消失得无踪无影,猎猎燃烧的五色蜡烛也尽数熄去。茨木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一丝久病初愈的血色,他一口气深深吸到肺底,好像长久以来都没有那么满足地呼吸过。 良久,茨木才终于能开口了。 “‘漫’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祂四处唆使人类召引祂,却从来没在任何地方完整地降临过。”茨木凝视着酒吞的紫眸,终于得以完整地道出他领悟的密义,“灵魂的力量一直保留在‘漫’自己身上,祂与生俱来拥有‘回流’,可祂总觉得给众生的东西越少才能激发越多贪婪……到最后,祂自己的力量扭曲变样,累积化毒,反噬了祂。” 这是无尽之地的等价原则、混沌的平衡与守恒发挥的作用。 茨木也在这时意识到,反噬并不是一个维度,也不是任何“种子”身上生长出来的力量,而是混沌的外化,是超越意识、不可描摹、无迹可寻的混沌向一切“种子”昭示其存在的一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