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末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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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空消失的魇,是被提前猎杀了。那个猎手是无尽之地最大的“种子”——时。 茨木的梦境正是来自时的挑衅,红巴士上亦真亦幻的高瘦人影也是祂证明自己来过的痕迹。 好在,愚的气息尚存。 不同于祂的名字,愚这个“种子”是个非常狡猾的存在,茨木估摸着祂是能撑过更久的。 茨木和酒吞在愚落脚的地方订了一间民宿,隔壁住着的就是理学院的学生。事情如今变得扑朔迷离,他们只得驻扎在风暴眼上静候变数。 愚在人类之中的渗透悄无声息,并不会引发突然的心智癫狂,顶多让人潜移默化地失去思维的力量,日渐变成安于现状的行尸走rou。因此,想要判断祂的行踪只能放长线观察。 幸好如今这样的观察方式足够清晰——隔壁的一举一动,四个年轻人每天的状态,乃至他们半夜开派对的动静和邀请的人都毫不遮掩地暴露在酒吞和茨木面前。而随着新法案在重重压力之下的暂时搁置,这些参加过示威的学生也纷纷回到自己的课业中去。 茨木偶有几次隔着墙听见邻居打电话诉苦,听声音是那个性格最活跃的派对咖,他对自己的导师最近怨念颇深。 没过几天,茨木就在那个男生脸上发现了明显反常的疲惫和呆滞。 那个下午,茨木正在二楼阳台上享受阳光,男生刚好也走出来松泛筋骨。 照面的时候,茨木仍像似前两天一样打了个招呼,对方却低着头阴沉着脸,抬起死气的眼睛朝茨木投来满是戒备的目光。还没等茨木反应过来,他就又一头钻回了屋内。 茨木一下便觉出不对劲来。 自打住进民宿之后,茨木没少跟他碰面也没少闲谈,今天聊两句街角啤酒店的折扣,明天问一下去超市的路。对方是个健谈甚至有点自来熟的人,每回都能聊上好一阵。 阳台上离开后的男生神色匆匆地推开了隔壁大门。 他走到街上犹豫了一下,左顾右盼,最终选定了啤酒店的方位,拉下帽子,抄着口袋,慢慢吞吞地走过去。 “挚友,”茨木站在高处目睹了一切,低声呼唤坐在屋中的酒吞,“你的猎物出门了。” 酒吞闻言,敏锐地站起身,脚步却滞住了一下。 他沉吟两秒,忽然对茨木说:“本大爷这次还是回避吧。要不你替本大爷去套一下祂的话?” 暂时放过这猎物,或许能换取到更重要的信息。 男生这一路神情都是涣散的。他从啤酒店里拎着一提分量不轻的瓶子走出来,自始至终浑浑噩噩。 要回住处必须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巷,男生凭着脚下的记忆恍惚地钻进去,正前方的一个人影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面前的茨木身边也是大包小包,看起来刚从rou铺、水果店和鲜花铺搜罗了一堆“战利品”。此时此刻,他正低着头整理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也自然而然地堵死了巷道。 “这么巧??”茨木站起来,故作惊讶地冲他打招呼,“你也刚买东西回来?” 茨木瞥了一眼男生拎着的啤酒,是那家店刚进的新口味,若在往常,他必定会抓住这个新发现大谈特谈。 可是眼前的男生只态度生硬地说了声“抱歉”,贴着墙根作势要从茨木身后钻过去。 “要帮忙吗?”茨木也没继续拦他,甚至侧身让出了路,“我看你这提酒分量不轻啊。” 目光交汇的时候,一双金瞳暗涌着看穿一切的狡黠。 男生没走出两步果然停了下来。 “我不会相信任何一方,别打我的主意。”他动了动嘴,迟滞地一个字一个字拼凑出这句话。 此时的他像个木讷的傀儡,话意所指更早就脱离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茨木平静地回答道,“不过你可以放心,你不是我要的猎物,今天我站在这儿也不是来截杀你的。” “算了吧。你是祂的同伙,那就等同于祂。”男生背后真正开口的存在表明了祂顽固的戒备心。 茨木没再坚持毫无意义的事,只简短地追问道: “是时,对吗?祂吃了魇,然后隐藏了这件事的痕迹。” 按照无尽之地的规律,任何一场狩猎的结果都会开诚布公地被每一个幸存的“种子”知晓,可谁都不曾知道时狩猎过什么“种子”。 若说是时不屑于这场狩猎,没有一个“种子”会轻信。更何况,今时今日,祂吃下“魇”这件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愚用漫长的沉默佐证了这个真相。 “当心自己吧,从祂嘴里说出的言咒可以终结任何人。”愚说完,便从男生身上果断地抽离出去。 男生整个人登时一歪,差点摔了那提啤酒,幸好茨木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替他扶住了。 “哇,你怎么也在这儿?”面前人几乎瞬间恢复了清醒和平日的腔调,他盯着茨木脚边环绕一圈的购物袋,一脸困惑地问道,“你是去rou铺那条街买东西了?那你走这里不是绕远了吗?” 是了,只有真实生活在这里的人才会清楚地记得最近的路线,愚附身于男生的时候并不清楚这些细节,所以方才根本没有发现茨木绕路的蹊跷。 茨木假称自己买完东西到处转悠才绕到了这里。二人于是各自拎起自己的战利品,一面聊着水果店的折扣和啤酒店的新口味,一面折返住处。 愚自以为聪明地跑了,祂到底还是只肯信任自己。 这是正确的,也是祂的必然,只不过祂此时此刻拥有的智商并不足以为祂算计一条出路。 而茨木,预见到了愚的结局,因此也在愚显露真身的时候留了一手,把“念”的权柄悄悄贴附在愚的意识上。 当天夜里,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摔打在玻璃窗上。 这座城市从不会在早春降这么暴虐的雨。 茨木不出意外地被雷声惊醒过来。朦胧中,酒吞伸出手臂圈住茨木的肩,试图将他拖回梦乡。 酒吞的安抚一如既往地有效,可当下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之时,茨木再一次从梦中睁眼。 这一回,他意识到愚也已经不复存在了。 茨木透过“念”的维度听见了愚的遗言,荒诞、悲哀而合情合理: “我没有动过你的任何东西!我一直只是封锁人类的认知而已,这于你有利,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聪明如祂,却信了结盟这种手段能让那个处于秩序顶点的“种子”动摇杀心,竟会以为祂阻止了人类对真相的探寻就足以成为时的伙伴。 时听见这句话时,冰冷的面目确实有一瞬的和缓。只可惜,那不过是个逗弄猎物的表现。 祂贴在愚耳边,用扭曲而错位的音调低吟出禁忌的絮语: “这是你的定数。所谓‘自由意识’只是时间之内的幻影,给你一种‘活着’的虚渺的错觉,所以消亡才是必然——你们,最终都会夭折在时间的肚子里。知道‘噬’去哪了吗?‘噬’的獠牙就锁在你的喉咙上,祂早就跟我一体了,祂才是第一个夭折的,而我和祂也是这整场规则的起点。” 刺眼的光耀激烈地翻滚起来,那是残戮的动静。后续的发生的事茨木再无法看清,因为毁灭的光芒一同弹开了“念”的权柄。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愚的自由意识已经完全消无。 祂甚至都没留下存在过的痕迹,就仿佛,时间之内从未有祂。 枕边的手机屏幕发出惨白的强光,是网站自动推送的一条消息——那个自称“时间旅者”的网红又发布了新的文字: “穿梭者教会我们:任何人的意识都可以回到过去,去修改那些曾让你痛苦的‘卡点’时刻,覆盖错误的选择并做出正确的选择,让现在的自己来抚慰曾经伤痛的自己。你可以矫正任何过往,矫正的结果会回馈给现在的你,消除痛苦之后,我们最终会在无时间之地相聚。” 茨木愣怔地盯着这段跳出来的文字,那种将意识玩弄于时间轴上的轻蔑扑面而来。直觉深处,一股阴鸷的恨意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 “茨木?!”酒吞的一声疾呼拉住了茨木失神的意识和狂乱的心跳。 茨木莫名的急喘过了十来分钟才彻底缓下来,他瘫软着身体,结结实实地跌进了酒吞的怀抱。 “……都是骗人的。”就在鬼王以为他有好转的时候,茨木竟喃喃道出这样的话,“全都不会有结果……自由意识,众生,‘游戏’,规则。” “你在胡说什么?”酒吞拍了拍茨木的脸,示意他清醒一点。 茨木甩了甩头,闭上了嘴。 可他知道,即便他不说,这场名为“轮回”的噩梦也是注定醒不过来的。 除非,时间亦有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