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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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春明图 过了正月十九,春节气息终于逐渐消散,蕣华三人也整理心情,重新开始了一年的工作,主要就是轮番织布,点着灯三班倒,一直织到夜间三更,蜂儿只等四月里卖冰,从前的针线生意都且先放下了,费那样多的力气,终究赚不来几个钱,有这个心力,不如在空间里多琢磨一下,暖季就要过去了呢。 转眼到了阳春三月,蜂儿将之前五娘的作客邀约想了起来,倏地一下抬起头来,一脸雀跃地说:“如今大好春光,天气不冷不热,不如我们去城外看看吧,蕣华姐那十亩地,如今怎样了?另外再去看看五娘,她当初约咱们来着。” 小螳笑道:“你就是心眼实,人家不过是那么一说,若是真去了,难免打扰。” 蕣华笑着说:“咱们自己带了食物过去,中午只在她家略坐一坐,大家凑在一起,也是个热闹,正好清明要到了,那么多人出城祭扫,咱们就也去扫个墓,顺便玩一玩。” 蜂儿口快,张口问道:“咱们扫谁的墓?” 盛义门的规矩,逢年过节,还有寒食节,另外十月初一,盛家的男子过去查看墓地,但是女子是不参与的,此时看看寒食连着清明,蕣华去扫墓,她怎样祭扫呢?此外小螳是不必说了,双亲的尸骨早就不知埋在那里,蜂儿的父亲当年跟着商帮去外乡,再没回来,所以如果真的扫墓,要祭拜哪座坟墓呢? 蕣华一笑:“那么便祭拜孟家的坟吧,那边没有那些规矩,刚好也顺路,另外咱们去义冢那里祭奠些浆水,也是我们一场功德了。” 于是清明这一天,三个人便打点了食物,提了两个食盒,雇了一辆马车,出了城东门,来到郊外,一看这边真的是人山人海啊,许多女人男子都来到城外祭扫,在坟前祷告一番,奉上了祭品,就四处游玩去了。 乘着车子来到孟家那一片家族坟茔,便打发了马车回去,晚上要回去的时候,再找马车,然后蕣华也不管是哪一房的坟墓,与自己的亲缘关系如何,便奠了酒浆,又摆了果品菜蔬在那里,蕣华还摘了一些野花,在墓碑前方放置了,觉得这样也就差不多了,为了避免火灾,便不烧纸钱。 然后蕣华站在那里读墓志铭,是死去一百多年的人了,想来是家族中有些身份的人,不仅仅是刻的姓名,还请人书写了死者生平,刻在石碑上,叙述了一生的经历,是一对合葬的夫妻,男子当过小官,说是为人清廉,女子就是贤良淑德,其实也没什么可看。 之后又去义冢那边,其实就是乱葬岗,穷人的坟墓,少有人祭奠,一是因为穷,二也是因为没有墓碑,年深日久,就找不到哪一座是亲人的坟,她们三人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如同方才一样,把米酒倒在地上,又将几碟菜肴水果摆在那里,蜂儿从四周采了许多野花来,坐在那里编起花环,把那些黄的紫的小小野花编成一串。 小螳站在那里,举目四望,神情变得幽幽的,忽然间叹了一口气:“如今我们在这里祭扫她们,也不知将来谁来祭扫我们。” 蕣华马上便想到了一篇故事,噗嗤一声笑道:“你这可真的是,‘侬今葬花人笑痴,她年葬侬知是谁’,年纪轻轻的,倒是担忧这种事,有人祭扫无人祭扫又能怎样?古人不是早就说过,‘死去元知万事空’,陆放翁那是忧国忧民,显得悲壮得很,他这句话用到寻常时日,倒是也有道理,人只管活着的时候开心快活也就罢了,死后什么都不晓得,哪还管得了祭祀的事?她们来不来上坟,都在坟前说些什么,我们也不晓得啊。” 小螳道:“我也晓得人死之后,魂灵一说终究是有些虚妄,然而死后虽然无知无识,生前却知道,看到别人究竟是怎样祭奠,就可以想象自己的未来,我们如今虽然是自在了,只是身后事难托付。” 蜂儿笑道:“你担心这个,倒是容易,慈悲庵门前从前有人在那里丢弃过婴孩,庵堂收养了,长大后若是不愿意返归红尘,就在那里出家,我们若想要孩子,便和那里的师太说好,将来若再有人丢孩子,便招呼我们抱来养,只是我们现在也没什么钱,房屋又狭窄,还是过些年再说的好。” 蕣华也笑:“各人所重不同,我对于祭扫,是真的没什么兴趣,我就希望将来我死后,有人能把我藏入万年寒冰之中,让我永远听着外面寒风的呼啸,让雪花扑在棺木上,在那样的地方,倒还是尸骨不朽呢。不过我们将来年纪大了,谁人来照应晚年,是个问题,或者就好像蜂儿说的,将来收养一个孩子,不过这件事倒不必着急,我们都还如此年轻,且先轻松几年再说,况且现在确实也没钱,养着吃力。” 小螳听了她们这一番话,不由得吁了一口气,脸色轻松了些,三个人之中,小螳的心思是最重的,想法很多,她对于死后亡灵的安慰,是比正统儒家女性盛徽还注重的,盛徽当然也不是说完全不在意,只是对此没有太多焦虑,曾经说过:“人最重的是修德,至于死后之事,很不必太过看重。” 盛徽虽然不是看淡生死的达观,但她是以为,倘若太过执着于死后,便是邪僻了,不合中庸之道,与其专注于这上面,不如以文章传世,千秋万世的人都会记得。 然后她们就离开了坟墓这一片,一路往水田那边走,一路上夹道都是杨柳,柳絮扑面而来,风吹起柔韧修长的柳枝,确实是非常美的,到了自己的水田边,蕣华站在田埂上望,一片碧绿的秧苗,水稻已经栽种下去了。 蕣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特别爽快,自己穿越之后,终于成为“田园女权”了,有自己的土地。 三个人在城外踏青游玩,荡秋千,又划船,到了中午的时候,便往村庄那边走,之前曾经来过五娘家中,只是好久不来,已经忘了,打听着到她家门前。 于五娘正准备烧饭,见她们来了,格外欢喜,连忙请进来坐,看到蕣华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五娘笑道:“姑娘何必这样客气?到我家里来,莫非还要姑娘们自己带菜?” 蕣华笑着说:“都是些糖果点心,给孩子吃着玩吧。” 五娘笑着道谢,然后大声招呼女儿:“水妹,快过来给姑娘们行礼。” 五娘的大女儿水妹领着一个小娃娃来了,水妹今年大概十岁,手里拉着的弟弟两岁,水妹有些怕羞,见了陌生人,扭扭捏捏,羞红了脸,进了堂屋,给蕣华她们问了好,蕣华拉着她的手仔细地看:“真是个好孩子,长得好像五娘呢。” 然后便解下腰间的绣花香囊给她:“没什么好的,这个荷包,你留着戴吧。” 五娘赶着让水妹道谢,又说:“水妹带着姑娘们,在咱家院子里走走,让鹅狗都认得些人,不许乱叫。” 水妹于是便领着弟弟,引着蕣华三人出了屋子,就在自家院子里逛。 蕣华一看她家的院子,便不由得感叹道:“真是宽敞!” 城市里面寸土寸金,自己家中不算贫困,但是仍然只能租那么一套小房,院子只是窄窄的一条,仿佛人家写字的条幅一般,然而看看五娘家的场院,好大面积啊,虽然三间房都是泥坯草房,然而院子宽阔,长宽都有将近十米,这是前院,她家还有后院,比前院还要大,前院拴着狗,后院养着鸡鹅,另外还有一头猪,那几只鹅见了她们,果然是嘎嘎地叫,很凶悍的,水妹张着手赶着鹅:“吁,吁,那边去,别乱叫。” 蜂儿到了这个地方,格外开心,转着头东看西看,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啊呀那是菜地,这葫芦棚实在有趣,那栅栏边还爬着牵牛花呢!” 蜂儿并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很是承担辛苦,然而她毕竟是城市人,城市贫民也是城里人,此时看到了这些,很是觉得新鲜,田园风情啊,蕣华也有一种“农家乐”的兴味,拉着小螳指指点点:“这院子里有磨盘,自家就可以磨面,我想着我们家里,以后不如买一个小磨盘,可以磨米粉的。” 小螳这时已经将方才的“亡灵祭奠”放在一旁,投入这欢欣的游乐之中,笑道:“我觉得是个好主意,将来我们有了钱,买一栋大房子,庭院宽阔,院子里便可以放磨盘,再种一些花草,还有蔬菜,也弄这样一个葫芦棚,夏天乘凉方便。” 蕣华道:“我想再种一些竹子,我就爱听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小螳笑着说:“可说呢,那声音就好像下雨一般,三伏天听着,登时就凉快了。” 蜂儿也参与讨论:“篱笆边定要种牵牛花,那牵牛花真是好,一簇一簇到处爬,着实容易活,半点不用cao心的,就好像这院子里有了牵牛花,一下子就鲜亮起来。” 虽然这个时节还没有开花,可是那心形的叶片也与菜叶草叶不同,盘绕在篱笆上,有一种美感,蕣华发挥了想象,到了夏季,朝颜在清晨开花,一片蓝紫嫩白,这原本色彩单调的农家院落,登时就增添了一种艺术色彩,原本贫困简陋的环境,因为这并不名贵的花草,就有了一种对现实的超脱,性灵得以安放。 水妹已经与她们有些熟悉,这时便说道:“再养两条狗看家,几只鸡下蛋,起码得有一只是公鸡,早晨打鸣用。” 蜂儿搂着她哈哈地笑:“是的是的,免得睡过了头,我们清晨出去做生意,早早就要起床呢。” 从四月就要开始了呢,清早外面敲过了五更,这边便要起床准备冰,晚间还赶趁夜市,冰雪产品的旺季,着实忙碌得很。 蕣华也乐,要说这个时代的时间概念,其实相当的模糊,从前蕣华是习惯于准确到几点几分,毕竟手机上的时钟就是这样,清晰显示,她虽然在这方面没有特别的偏执,但是毕竟已经习惯,对时间的掌握非常清楚,然而穿越到明代,没有那样精确的计时器,就感到有些不便,不过好在这么多年,她也渐渐适应了,就这么朦胧着过吧。 半个多时辰之后,五娘招呼大家吃饭,木头桌子上几大碗菜,粗瓷大碗,虽然不精致,但很是厚重结实,就好像里面的饭菜一样,类似的风格,一大碗腊rou蒸干豇豆,一大碗虾米炒荠菜,一大碗清炒婆婆丁,一小盆干萝卜炖鸡,另有一碗蒸鸡蛋,一盆干菜汤,一钵切碎的酱萝卜。 蕣华看着这菜肴,便笑着说:“实在太让你们破费。” 五娘笑道:“没什么好的,就是我们地里园子里产的东西,今日实在仓促,粗粗地做了,下次姑娘们要来,提前说一声,备办更丰富些。” 小螳笑道:“这就已经很不错,我家里过年也不上这么多盘碗。” 三个人在家中过元宵节,不过三四个菜罢了。 五娘笑了一笑,这可不就是除夕才有的规模么?那还是丰年,才舍得这样吃,杀鸡蒸腊rou的,还加上鸡蛋,若是收成不好,还不敢这样安排年夜饭,贫苦人家摊鸡蛋是奢侈,精打细算的人都是蒸蛋羹,里面兑水,两三个蛋就能蒸出一大碗,看着丰盛,多加切碎的小葱,颜色还好看呢。 因为有客人来,宋三郎也从地里回来,一起陪客,大家吃饭喝汤,谈谈说说,蕣华三个人满口都是夸赞她家这院子好,将来自己的房子也要怎样怎样弄,蕣华还说:“挖一个池塘,里面种莲花,再养一些鱼。” 水妹嘴里塞着鸡腿,是方才小螳夹给她的,此时含糊不清地说:“养鲤鱼,捉来烧了吃。” 蕣华摸着她的头笑道:“好主意!” 可怜了那些锦鲤,都给做成了红烧鲤鱼。 这一餐饭吃了两刻多钟的时间,宋三郎吃过了饭,略歇了一歇,便回田头去了,蕣华三人喝了两碗茶,也告辞离开。 五娘口里挽留着:“再多坐坐吧,或者就在这里歇一觉,我刚已经把铺席都擦了。” 蕣华笑道:“不必了,知道你们庄户人家忙得很,我看这院子里又是猪又是鸡的,还有狗,可是够你cao劳,我们今日来到,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不好再麻烦你。” 五娘笑起来:“姑娘们能来这里坐,我心里高兴,那些事反正干惯了,没什么的,这左近有座山,山上有一座小庙,都说很是灵验,姑娘们若是没事,到那边逛逛也好。” 三个人于是告别了五娘,便往外面走去,果然是循着五娘的指引,往山上走去,看到了那座小庙,其实很是败落了,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那里守着,雕像残破,她们在里面略走了走,给了一点香火钱,便出来了。 蜂儿撇着嘴,说道:“比慈悲庵可差得远,那里面栏杆廊柱,红是红绿是绿的。” 蕣华笑道:“改日要去慈悲庵看看,还是前几年去过一回,之后老没去了。” 离开盛家之后,孟观时带着蕣华,号称是拜神祈福,把慈悲庵和白鹤观都看过一遍。 那边五娘让水妹把荷包拿给自己:“我瞧瞧这里面装了什么,啊哟,有一颗银豆子呢,幸好我看看,没让你给弄丢了,这银豆子我拿去了,荷包你带着吧,姑娘们一番心意,看绣得多精细啊,你带着这个,一打眼就和村里姑娘区分开了……快把你那脸色收起来,这副哭丧眉眼给谁看?银豆子存起来,等多攒一些钱,咱家也买一头牛,免得每年春天租人家的牛来种田,等我们有了牛,自家种完了,还能将牛租出去,多好的事情,多赚几个钱,给你和弟弟多吃几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