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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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映己不想让军队的军师动摇心性,省得军心不稳,指挥他动起来给自己换药包扎,又把药端了过来,让他没时间去乱想。 喝完了药,祁映己苦得脸都皱一起了:“卫砚,我蜜饯呢?” “吃完了,还没买回来,我等会儿去给你买。” 祁映己:“我都不想喝了,反正也好不了,喝药还受罪。” 卫濡墨冷笑:“你试试?你少喝一次以后我就亲手灌,少喝两次不用等毒侵入心脉了,我直接给你一刀了结你。” 祁映己道:“哎呀,你生什么气嘛。我这一世还解决了个上一世的遗憾呢,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啊。” 卫濡墨反问:“你能有什么遗憾?” 祁映己正了神色:“都说天妒英才,我这种青年才俊竟然还是高寿喜丧,这太不合理了,如今英年早逝才符合我的身份,这还不是解决了个遗憾吗?” 卫濡墨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气急:“祁镜,你是不是有病?!!” 卫濡墨生怕再多待一秒就亲手解决了这个嘴贱的祸害,气呼呼地掀开营帐买蜜饯去了。 把人气走,祁映己无辜地坐了会儿缓缓疼痛,起身去了桌案前……还有最后一件事。 【梁闲收: 展信安。 王爷,前些时日实在太忙,没来得及回信,您多体谅。近日入伏,边关也终于热了,京城内暑气只会更多,您注意避暑,小心热晕了去。 宫宴已是七个月前的事了,末将当时便不在意,又过了这么久,您也别再多想了。不过我当时夸您字画不错,也不纯然是拍马屁,我还真挺喜欢那首题诗的。 谢惊柳的信我已收到,多谢您的出手,算我欠您个人情。不如您找个时间来边关一趟,我带您出去走走? 顺颂时绥。】 祁映己写一个字歇一会儿,他伤刚好在腹部,深深的一道贯穿箭伤,不管是坐着站着还是躺着都要发力的地方,中得毒又是能放大痛感的,细密的痛感像针扎一样持续不断,动一下就更疼得不行了。 实在没心思遣词酌句,祁映己就将这封拼了半条命写出来的没规没矩的信折叠好,塞进信封,打算等卫濡墨回来让他找人直接送去京城。 往日里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才能送到的信,十天就被送到了梁酌手里。 梁酌下朝回府,官服都没来得及换掉,就急匆匆地拆开了信纸。 读完,他皱了皱眉,问道:“祁镜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属下回道:“近日边关一切正常,各方局势稳定明朗,祁统帅也并无何事。” 梁酌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不对。 他一定是出事了。 梁楚纳罕:“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梁酌倒是不跟她客气,坐下便道:“我近日打算去边关一趟,作为合作伙伴,当然来通知你一下。” “算你识相。”梁楚哼了一声,才问道,“突然去边关做什么?” 梁酌:“去见个故人。” 梁楚怀疑:“你不会想去见我未来夫君吧?” 要不是她年纪大了,梁酌非要跟小时候一样弹她脑门不可:“你一个女孩子,说话怎么这么不矜持?人答应你了吗你就直接‘夫君夫君’的。” 梁楚不听:“他早晚要娶我。” 梁酌知道他这便宜meimei上辈子到发配边关之前还在跟祁镜硬磕,没想到这辈子缠得没那么紧了,但还不放手,突然也有点好奇:“你怎么非要嫁给祁镜?” “我喜欢他呀!”梁楚跟看傻子一样看他一眼,“我不喜欢他非要嫁给他作甚?我地位这么高,太后又疼我,只要不是和外族和亲,我的姻缘都是自己说了算,又不必联姻。” 梁酌笑了:“你才多大,懂什么是喜欢吗?” 梁楚不开心地放下了手中的玉杯,“咚”的一声磕在了桌面上:“我都快十七了,太后在我这个年纪都怀上龙种了,我不小了。再说,喜欢就是喜欢呀,我怎么会不懂。” 梁楚一想到祁映己,脸上突然带了点莫名的娇羞:“祁将军人长得绝顶好看,处事又滴水不漏,心性也软,宫里那位谢公子如今过得这般舒心,别人不知道,我可明白着呢,全是祁将军的功劳。他明明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知道是我安排的戏码却还是愿意去着火的画舫上救我。城府深却行事磊落,为人温和宽厚,能力又强,我不喜欢才奇了怪了吧!” 梁酌的心底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想到了上一世被压入天牢后的受刑期间。 审问是禁卫军统领亲手接管的,这点小事还不至于麻烦三军统帅。 鞭刑、笞刑、烙铁……短短七日的时间,他便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磨灭了生气。浑身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脸颊上全是血污和结痂的伤口,肮脏又恶心,他是最下贱的阶下囚,再看不出一点以往矜贵王爷的模样。 梁酌一直不开口,这便差不多是默认自己就是主谋了,他的党羽尽数被拔了个干净,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被牵连抄家。 地牢里投入了数不清的人口,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声、男人的喊冤声、对梁酌的咒骂声,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被锁链高高吊起的梁酌耳中。 第八日,一直腥臭不堪的地牢吹入了一缕微凉的新风。 祁映己身上还夹杂着寒气,稳步经过满满当当的大牢隔间,站定在了梁酌面前。 禁卫军统领是有些怕这位过分年轻的将军的,说话都要小心不少,不敢过多放肆:“祁统帅,他一直不肯开口。” “无妨,此事我已查明清楚,不必对他用刑了。”祁映己忽然伸手撩开了他成结脏污的碎发,露出了梁酌的眉眼,“把人放下来吧,待会儿我让御医来看看。” 祁映己都开口了,禁卫军统领知道他基本上就代表着皇帝的意思,不敢不从,忙招呼着把人平放下来。 离得最近的一处隔间内,有个女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在了牢门的铁栏杆上:“大人——!这位大人!求您行行好!给我找个大夫吧大人——我孩子快死了!我孩子快死了!!” 祁映己微微皱起了眉。 禁卫军统领见状,立刻板起了脸,正要破口大骂让她滚回去老实点,就听到那少年统帅说道:“来人。把地牢里所有生病的孩童集中找出来,让御医一齐瞧瞧。” 昏昏沉沉的梁酌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还费那么大气力医治作甚…… 自那日起,祁映己每日都会来地牢一趟。 孩童们被集中放在了一所隔间,可以让一位女性长辈陪同照顾,那间牢房也被特意关照过,条件好了不少。 梁酌没被清理干净,只是包扎了比较严重的伤口,单独扣押起来。他看看对面那间全是女人孩子的牢房,忽然冲祁映己笑了:“你心肠倒是挺软。” 祁映己正盯着御医给他包扎伤口,闻言,平淡地回了一句:“是陛下有仁爱之心。” 梁酌不信这些场面话,他只信自己看到的。他又道:“祁镜,明日我想喝酒。” 祁映己终于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一个阶下囚要求怎么还那么多?”。 但第二日祁映己带来了一壶酒。 梁酌的身体情况不适宜喝酒,不过都这幅要死的场面了,谁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连酒杯都没用,对着壶口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末了,一擦嘴,痛快地道:“好酒!” 祁映己伸手,让他把酒壶给自己。 梁酌也不知怎么想的,可能是因为伤口发热脑子不清醒,忽然握上了他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微热,指尖却是冰凉的,触感并不细腻,相反,还带着常年练武磨出来的一层茧子,粗糙,却坚实有力。 祁映己也被梁酌突然的动作搞蒙了,愣了一秒,才甩开了他的手:“王爷,末将劝你不要多生心思。” 他本意是让梁酌别生什么逃跑的心思,却被梁酌不要脸的误解道:“本王能对祁统帅生什么二心呢?你救驾有功,贵为三军统帅,本王不过是个乱臣贼子罢了,就算对你有任何想法,现在也实现不了啊。” 祁映己莫名被调戏了几句,也不恼,夺过酒壶便离开了。 梁酌之后再怎么同他搭话他都不理自己了,偶尔被烦得厉害了,才敷衍地应上一声,大多数时候都是梁酌在自言自语。 祁映己很忙,连着来了一周左右的时间,看地牢里生病的孩子都被照顾上了,便又不怎么出现了。 又被关押了一个月,被带出地牢的梁酌才明白那不是白费气力。 ——祁映己不知怎么求了情,让地牢的人尽数发配,好得留了条性命。 祁映己已仁至义尽,再往后是否会死在发配的路上……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梁酌听闻这位城府极深的少年统帅压根儿不是喜好多管闲事的性格,没想到竟然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向皇帝求情,也不怕被当成党羽扣押了,倒是挺大胆。 刚一想完,梁酌就因为自己的想法短暂的懵了片刻。 ……他今日就要被问斩了,怎么还有那闲心去想别人。 祁镜……祁镜。 叛臣贼子的处刑总是要格外盛大,被压上刑台后,却并没有立刻砍了他的脑袋。 梁酌盯着对面整齐跪着的王爷府上的人,眼皮一跳,心底缓缓升起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为什么皇帝能同意放走其他人?只能是祁镜答应亲手行刑以示忠心来交换。 少年统帅的动作很快,见血封喉,人几乎感觉不出痛苦便没了声息。 这已经是最舒心的死亡方式了,没有侮辱、没有痛苦,梁酌明白,他心里都明白。 可他就是忍不住迁怒。 祁映己拎着血淋淋的长刀,一步一步地上了刑台,身上沾着王爷府上下几百口人的鲜血。 他心底涌上了被背叛的愤怒,嫉妒和不甘几乎要把梁酌燃烧殆尽,眼睛里的恨意快凝成了实质,把人身上捅出无数窟窿。 “王爷,得罪了。”祁映己声音很轻,“我留了你年幼的侄子一命,派人将他送出城去了。” 梁酌还未搞清心底那点背叛和嫉妒是从何而来,听到祁映己的话后突然烧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祁、映、己——!你凭什么?!!” 为何会嫉妒? 梁酌无数次在心底叩问自己。 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怀了大爱,能照拂的地方都尽力去做,独独对自己却心若磐石吗? 梁柔的话倒是点醒了他。 祁镜那样的人……自己不喜欢才奇怪了吧。 是了,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恐于承认罢了。 一旦承认,显得自己多可怜啊。 不过是死前几日里随手施舍的照顾而已,自己竟然没出息地动了心。 祁镜—— “卫砚——!卫砚——卫砚卫砚!” “别叫我名字!” “我们进城喝酒去吧?” “我还在忙。” “你别忙了,忙什么忙!我不是最重要的吗!” “……祁镜,你要不要脸?” 叫魂似的声音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这样的对话军营里每日都能听到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了——祁映己的原话,说完后还被卫濡墨追着打了半天——祁映己最近精神状态意外的不错。 边关太北,早早入了秋,等到隆冬时分,就是上一世梁酌发动反叛的时候了。 祁映己腹部的伤口不会流血了,听起来像是有所好转,实则是毒素入侵到了四肢各处,伤口处发黑僵硬,每日都要放血清毒,减缓毒素侵入心脉的速度。 卫濡墨盯着大夫清理完他的伤口,忽然出声问道:“这毒还有什么后遗症吗?” 大夫:“身体会一天天的衰败下去,祁统帅现在是在第二阶段,等身体底子被一点点侵蚀干净,下一步就是……武功。武功也会受影响,内力可能十不存一。” 卫濡墨一时哑然。 他当然知道祁映己为了这身高强的武功受了多少罪,隆冬腊月里扎马步打基础,有了底子后为了练刀法浑身不知受过多少伤……让祁镜的武功尽废,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祁映己倒是没什么反应,开口就是:“还好,我这种青年才俊就是要遭受如此磨砺的。这毒真要什么用都没有,我倒是担心他们想做什么了。” 卫濡墨捏着他肩膀的手使了力气。 祁映己现在特脆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卫砚,你想弄死我也别是现在啊,大夫还在呢,你小心被安上细作的头衔军法处置。” 大夫:“……祁统帅,卫军师,属下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