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入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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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血族中比狂咲姬绯樱闲还要危险的存在,见过玖兰咎的人对他的印象,除了尊贵与倨傲之外,剩下的大概就只有邪肆张扬。 只要是看不顺眼的人,这位大人都会直接送他们去死,连与他走得较近的一条麻远的手下,若是不慎说了什么逆他耳的话,他也会毫不姑息地直接将之化为沙尘,他喜怒无常,甚至会说出“今天心情好杀他庆祝”、“今天心烦杀他解闷”这种暴虐的话——仗着纯血种的特权,任性妄为、肆意滥杀,简直令人深恶痛绝。 与他接触过的人,或是畏惧或是憎恨,大多都被这两种浓墨重彩的感觉左右,在他们眼里,玖兰咎是桀骜不驯的暴君,而暴君……绝对不会有悲伤这种情感。 几乎没有人见过玖兰咎悲伤时的样子,即使情绪极度低郁,他仍然是在笑的——曾经是礼节性公式化的笑,后来是妖冶嚣张、或是令人置身地狱般阴森邪异的笑,但是在悲伤的时候,他的眉心会蹙起一道极淡的、微不可见的浅痕。 在玖兰悠与玖兰树里双双辞世的如今,见过悲伤时的玖兰咎,并且能够清楚地将那种神情辨认为悲伤,识破他的伪装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玖兰枢——即使是玖兰咎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细节。 此时此刻,玖兰枢浓烈的敌意,令千夜咎多多少少安心了些——还好只是玖兰枢的猜测。 那一天离开黑主学园,千夜咎分明甩掉了跟踪的星炼,原本计划在绝对不殃及黑主学园的前提下,自行处理好一切后续的,没想到星炼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直到后来他重伤流血、多多少少暴露了行踪,致使玖兰枢出现在那里,亲眼见证他与元老院发生过正面冲突,还将他救回黑主学园——玖兰枢很聪明,多半早已对他的行为起疑,不知已经怀疑到怎样的地步,可惜千夜咎害怕打草惊蛇,不能再更多试探,眼下确认了玖兰枢仍然相信是他策划了玖兰家的悲剧,就已经足够。 至于现在——无论是接下来将要面临的玖兰枢的质问,抑或背上未愈的、由猎人武器造成的伤口,解决这些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表情,也顾不上计较玖兰枢再一次针对这个表情莫名其妙的指责,千夜咎握住玖兰枢钳制他下颔的手,试图将它拉开,“既然小枢见不得我的表情,不如亲手让它消失。” 这一次面对千夜咎故技重施的教唆,玖兰枢没有再表现出明显的态度,始终沉默着冰冷地直视他。 奈何千夜咎急着不为玖兰枢添麻烦,根本耗不起时间,只得主动另觅蹊径,“那我就勉为其难,不继续留在这里碍你的眼了。” “是吗,但我救你回来,帮你治伤,并非出于善意。”玖兰枢终于开口,声音仍是淡漠沉静的,指尖的力道却毫不留情地加重,显然并没有放他走的意思,“如果你能解释,元老院想做什么,而你又做了什么,才能让他们舍得除掉你这么有用的走狗,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忍受你留下来碍眼。” 深谙玖兰枢的性格,千夜咎知道不说清楚,是暂时走不掉了,他在短暂的沉默间心电急转,企图想出一个完美蒙骗玖兰枢的说法,却发现能想到的哪一种都不合理,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不过是我与一条麻远的私怨。”他语气漫不经心,实际暗自咬住齿关,“我想要做的事,不巧阻碍到他。” “一翁会这么着急,没有纯血种的帮助,就试图挑战纯血种,看来是很关键的阻碍啊。”这句话尾音落尽时,玖兰枢的视线陡然变得尖锐,深邃的暗色双瞳里,蕴集着千万年的寒意,在危险地眯起双眼的时刻,顿时化为铺天盖地的冷厉,“别再浪费时间,直说吧,你想要做的,具体是什么事?” 来自于血族独一无二的君王、慑人的压迫感,骤然充斥整个空间,千夜咎攥紧了玖兰枢的胳膊,极力克制着臣服于他的本能——言多必失,他从一开始就应放弃挣扎,像现在这样直接说:“与你无关。” 玖兰枢冷彻地审视他,有那么一瞬间,垂落在身侧的那只手攥紧成拳,“这样啊。” 谈判至此崩裂,一时间再度变成针锋相对的状态,缄默之中,暗流汹涌,玖兰枢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千夜咎只觉得颌骨几近被捏碎,他忍着痛楚,衡量过所剩的力量,放弃了正面对决,准备静待玖兰枢接下来对他的处置,再行寻找出逃的机会,却不待他继续与玖兰枢周旋—— “叩叩——”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随后是一条拓麻的呼唤声,“枢?” 二人间的剑拔弩张,因这突来的打断略有缓和,千夜咎本想着,这一下能稍微分去玖兰枢的注意力,可以让他喘口气,没料到玖兰枢竟然如此冷漠无情,无意理会门外的小伙伴,而他下一刻的举动,更加使千夜咎精神紧绷、心跳起飞—— 那是宛如拥抱的姿态。 熟悉到令人发颤的甘美香息充斥了嗅觉,千夜咎怔怔地眨了眨眼,茫然地感受着玖兰枢清冷的体温,横亘在二人之间、钳制着他下颔的手已经移开,随即亲昵相贴的脸颊,只隔着一层散落的发丝,玖兰枢已然敛尽所有威压,安静地揽着千夜咎,微凉的手掌从他衣服底下探入,轻轻抚上他背后的伤口,指尖凝聚起薄紫色的光晕之时,伤口处传来一阵皮rou生长的麻痒,刺激来得太过突然,千夜咎陡然握住玖兰枢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才生生压下那声几欲出口的闷哼。 玖兰枢始终没有回应一条拓麻的询问,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手上的工作,直到对方自己识趣地叮嘱道:“要好好休息哦。” 但这似乎并不是最终的告别。 门外的一条拓麻转过脸,看到跟在身后满面担忧的蓝堂英几人时,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再次面对着紧闭的大门,“关于前天晚上的……” 前天晚上,玖兰枢带回了重伤的千夜咎,被猎人武器削弱了自愈能力,他那道最深的伤口久久无法彻底止血——那样浓郁的、香甜得无异于纯血之血的气味,几乎惊动了整个夜间部,但是前来的几人却都被星炼拦在门口,并且被告知这是枢大人的命令,时机若到自会详细说明,在此之前请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然而玖兰枢至今为止,都没有出面见过他们。 深知此时绝对问不出什么来,一条拓麻终是欲言又止,他有些挫败地垂下头,“不,没什么……枢,我们只是担心你的安全,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门内门外终于回归了最初的寂静,不同的只是比起门内战火硝烟之中诡异的温存,门外的低沉压抑更加单纯。 “玖兰寮长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远矢莉磨陈述的语气一如既往、呆板漠然,然而眉心无法忽视的皱痕,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短暂的沉默自此又被打破,架院晓看着蓝堂英,随即毫不客气地质问:“是你又做了什么吧?” “怎么可能!”蓝堂英立即反驳道,“你们也应该知道的啊,月之寮里有另外一位纯唔——” 千钧一发间,一条拓麻捂住了蓝堂英的嘴。 他快速扫视一遍大家的神色,安抚的目光最终落在一直未发一语的早园琉佳身上,“不用担心,也许是正在考虑什么问题吧。那么我们大家也快点去休息吧。” 温言劝告的同时,一条拓麻如玉的面容上绽开温暖明媚的笑容,连他周身的背景,都是阳光普照、鲜花盛放。 涤荡在空气中的低迷,皆因这样的笑颜逐渐缓和,随后出现在众人身后的女仆,更是以单手举着一摞高达天花板的漫画书的夸张模样,完全荡尽那些阴沉的低气压。 “一条大人,您要的书已经找齐了,请问要帮您送回房间里吗?” 这里是尴尬地流着瀑布汗的一条拓麻:“不、不好意思,麻烦了……” “请问,玖兰大人呢?”女仆以公式化的口吻问道。 “啊,找寮长什么事?” 女仆抬起另一只手,递过放着签字本的托盘,“这里有一位预定来访的客人,提出了留宿申请。” 一条拓麻上前几步,在看清纸上写着的名字时,突然露出了天崩地裂的表情,“不、不会吧……为什么——” “——我的爷爷,今晚要到这里来!!!” …… 千夜咎从来就不擅长在面对玖兰枢的时候,仍然确保自己的神智清醒明晰。 对他来说,迄今为止最伟大的壮举,大概就是五年前为了推开玖兰枢所做的一切——以后再面对玖兰枢,绝不会有比那时更加天衣无缝的伪装,因为再也没有勇气承受那无与伦比的痛楚。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绝无可能掩藏得完美无瑕,只是要忍住时时刻刻为他着想、不计回报地对他好的心意,就已经十分艰难,更不用说,去亲手残忍地伤害他、冷漠地对待他,看着他伤心的模样,保持无动于衷、甚至假装幸灾乐祸。 千夜咎面对着玖兰枢那破绽百出、岌岌可危的拙劣演技,在意识到玖兰枢正在为他治疗背后的伤口时,终于彻底崩溃,他紧紧扣住玖兰枢的手掌,另一只攥着他腰际衣服的手,再也无法压抑拥抱他的欲望,伸向后面、环住他的腰,眸中的清明渐渐失去控制,承受着君王无端降下的温柔恩惠,几乎就要完全沉迷其中。 所以门外一条拓麻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此时此刻对于千夜咎,无异于当头棒喝。 在意识到他口中的爷爷是谁时,身体先做出了相应的激烈反应—— 千夜咎挣扎着想要脱离玖兰枢的掌控,却立刻被对方强硬制止,“别动。” 警告的低斥与背后加大的力道,像是一道坚如磐石的枷锁,使千夜咎迅速放弃抗拒,这样的紧抱,也终于让两具躯体毫无间隙地相贴,可惜尚未来得及沉浸于眷恋的温度,紧接着在耳畔响起的低语,就令他如坠冰窟般僵在了原地—— “被几个猎人伤得这么狼狈,你的力量已经衰减到……连一条麻远都要畏惧了吗。你在元老院里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原来是假相啊。” 自然不是假相,避开一条麻远也不是因为力量衰减,也许是由于虚弱之下被猎人武器重伤,千夜咎的自愈力至今仍未复原,玖兰枢耗费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处理完他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背后那道最重的伤,若要痊愈,仍需一段时间,倘若带着这样的伤,在黑主学园里与一条麻远碰面,无疑会被他抓做把柄,诬陷这所学园的猎人击伤纯血种,以触犯了血族的禁忌为由,破坏这里的和平、妨碍玖兰枢的棋局。 当然,玖兰咎与玖兰枢兄弟阋墙、水火不容,是夜之社会众所周知的事实,玖兰枢大可以声明,玖兰咎潜入黑主学园是为了刺杀他,而他出于自卫,才用猎人的武器击伤玖兰咎,剥夺他的反抗能力——可是,如果一条麻远藉此再生事端,比如顺势要求玖兰枢将千夜咎交给元老院处置,情况就更加复杂了,难免元老院不会取代玖兰枢、以功自居,或者干脆趁千夜咎处境危险,设法杀死他获得他的力量,作为牵制玖兰枢的筹码……等等。 想要免除以上所有额外枝节,千夜咎就必须避开一条麻远,或者…… “……随你怎么说,”千夜咎紧紧握住玖兰枢的手,想要藉此克制心中的忧虑,他眯起眼威胁地看着玖兰枢,妄图极力维持表象的傲慢与敌意,然而变的低哑、听起来如同祈求的声音,却出卖了他,“我必须离开这里!或者奉劝你,最好现在杀了我。” ——“已经来不及了。” 冰冷地否决道,玖兰枢中断了治疗,毫不留恋地推开千夜咎,径直绕向一旁典雅的长椅,他边走边脱下夜间部的制服外套,任性地丢在地上,坐下来的时候,他一手随意拉开缚着颈项的领带,一手支撑在颊侧,修长的双腿相互交叠,绷紧的长裤勾勒出他好看的腿型,优雅的姿势如皇帝一般傲慢而高贵。 他的头微微歪着,额前的留海顺势散落向一边,黯淡的光线下投落的阴翳,将俊美的五官遮的影影绰绰,也更加凸显出那精致的薄唇边,一抹冷淡的不容抗拒,“你以为,一条麻远特意公开到这里来,事先会毫无准备?现在杀了你,除了让我背上违反血族法则的骂名,还有什么好处?是否要自投罗网是你的选择,但是以你现在的状态,如果不巧在这附近被捕获,我会很麻烦的。我只想完全杜绝意外的发生,处理完一条麻远之后,我会亲自告知、如何处置你。” ——“在此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玖兰枢抬眸,直视着下意识捡起他丢在地上的衣服收在怀里,却在迟钝地察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时,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继续、怔忡立于原地的千夜咎,断绝了他选择的余地,“现在,去洗澡,你头发上全是血垢,洗干净你的身体,再穿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