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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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心手术成功,这让逢萍感到安心和庆幸。她听说老艾伯特的事情,感觉人生命运真是捉摸不透。她最近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在变胖。她最开始以为是自己长胖了,可长胖的地方只有肚子。她怀疑自己身上长了肿瘤或者胀气。十一月已经是冬天了,她让春苏陪着自己去医院。 正因为身体不疼不痒,毫无反应,所以逢萍真的没有关注肚子变胖这件事。医生问她症状的时候,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她的饮食和睡眠都很正常。珀心病愈后,她就更没有担心的事了。旁边的助理说了一句:“有没有可能是怀孕了?” 逢萍和春苏都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逢萍非常清楚,她早已绝经多年。但遵照医生的建议,她还是先去妇产科查一下B超。仪器的界面上果然有一个东西,不是死的肿瘤,而是活的胎儿。B超医生说:“太太,你怀孕了。胎儿看上去很健康,你想知道它的性别吗?还是让我装在信封里?” “请直接告诉我。”逢萍说。 “是个男孩。” 逢萍想起自己生完春醒坐月子的时候。翠儿挑了个大吉日出门拜送子观音,在寺庙山脚下遇到一个算命先生。她把写着逢萍生辰八字和姓名的纸条递过去,只说问子女宫。 先生说:“这位太太命中有三个孩子。她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第三胎会是一个男孩。”翠儿点头道谢,给了丰厚的卦金。 在她离开前,先生提醒:“麟儿似珍珠,速求不可得。这个孩子不会轻易入胎,请你的主人切莫焦急,耐心等待。” 算命先生的话可以说是喜忧参半。翠儿把这些话告诉逢萍,让她安心修养,等待下一次怀上男胎。逢萍不信送子观音,也不信五行八字。就算算命的人说的都是真的,她也不想短时间内再次怀孕,或者继续等待。恐怕她还没等到自己的儿子,交际花已经生下了长子。 “翠儿,你是我的人。你当二太太,帮我生下一个儿子,我会视你的孩子如己出。”逢萍说。 坏消息是翠儿生下的也是女儿,好消息是三太太进门几年都没有生育。从进门开始,老爷对逢萍的称呼一直是“太太”。他对三太太的称呼是她的英文名的昵称,对其他太太则是直接叫名字。也许对于老爷而言,逢萍只是从赵家嫁过来给自己当正室的“赵氏”。不管后面有没有新人,三太太始终拥有一份宠爱。她从来没有因为不生育受到老爷的指责和冷待。 “太太,你是高龄孕妇,建议你去做一下全面的检查。在怀孕期间,一定要注意营养和运动,而且要多做孕检。”医生说。 逢萍回过神来,说道:“嗯,我知道了。” 看到逢萍离开B超室,春苏关心地问:“mama,你怎么样了?肚子里到底有没有长东西?” “长了。”逢萍说。 “是肿瘤吗?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是一个男孩。” “什么?” “阿苏,我怀孕了。” “你怀孕了?你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 “那要怎么办?” “当然是生下来。” “那孩子的父亲……” “一个短期的情人。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他是谁不重要。” 春苏从来没想过母亲会做这种事。比起母亲怀孕这件事本身,她更在意母亲居然真的会找情人。当然,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且父亲在世时有那么多太太,母亲丧偶后找情人完全是正常的。母亲也会寂寞,也会有欲望,她是一个普通人。 在逢萍同意后,春苏给春醒打电话:“阿醒,mama怀孕了。” 她大概没听清楚,犹豫了一下回答:“jiejie,你怀孕了?戈登都这么大了,你还要生个四胎?” “不是我怀孕,是我们的mama怀孕了。” 春醒的笑声传过来,她说道:“jiejie,你也会开这种玩笑吗?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我把孕检单寄给你看看吗?” “那我们的后爸是谁?” “mama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我可能需要冷静一下。这种事听起来像十几岁的小丫头会干的。” 春醒来看望母亲。逢萍跟春苏和春醒说了翠儿帮她算命那件事。她没有想到儿子真的会在多年后到来,何况她早就绝经了。春醒说,如果算命先生那么神,能不能算到南越政府会失败,那他们一家人就能早日准备跑路。 逢萍写了遗嘱并找律师公证,她把房车留给春苏,其他所有财产由春苏和春醒平分。如果她不能活到小儿子成年,那春苏和春醒可以将小儿子送养。逢萍本想让珀心成为遗产继承人之一,但珀心拒绝了她。 手术成功之后,珀心写了三封信给家人。为了防止长途邮寄造成的丢件,里面内容各有不同,但都提到,她找到了亲生父亲,jiejie捐献骨髓,移植手术成功。她想,她大概会在旧历新年之前回家。甘贡和谢莉已经订婚。甘贡邀请艾伯特当伴郎,谢莉则邀请珀心当伴娘。但珀心大概不会参加他们的婚礼,谢莉对此表示遗憾。 --- 玛丽昂去世之后,老弗兰西斯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不得不住院治疗。瑞恩和光树每天陪着他消磨时光。 “也许二战的时候战死比现在等死更好,那样的话我是一个英雄。”老弗兰西斯说。 “那样的话你就不是中将了。”瑞恩说。 “我们还想着,老了要四处旅游,最终在某处陌生的风景里永远闭上双眼。可是我现在连自己走路都不行了。” “我的腿上还有旧伤,结果先不能走路的人是你。” “你觉得你的人生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你呢?” “表面上光鲜亮丽,其实我早就腐烂了。等死这件事真是比什么都难受。” 瑞恩转移话题,开着玩笑安慰老战友。时间还没过去一周,瑞恩在跟老弗兰西斯聊天的时候突然头晕,失去意识。光树扶住他,然后他被就地送入某间病房。从这天开始,瑞恩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他对老弗兰西斯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冬天也想去游泳。现在都已经是十二月了。 老艾米丽一家三口、艾伯特、甘贡和谢莉都从纽约前来探望他们。在瑞恩和老弗兰西斯上战场之前,老艾米丽曾经找过一个占卜师。那个人算出,老弗兰西斯和瑞恩的命运可以互相产生正面影响,他们会是终身好友,且他们的死期只相差三天。她问寿命,占卜师说他们可以靠朋友逢凶化吉。 “艾米丽,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老弗兰西斯说。 “你是我的哥哥,我当然会看你。”老艾米丽说。 “你会原谅我吗?” “弗兰西斯,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所以不需要原谅。” “谢谢你。” --- 老弗兰西斯大限将至,他让弗兰西斯离开,只留艾伯特一个人说话。 “你很爱玛丽,对吗?”老弗兰西斯说。 “你说的是谁?”艾伯特说。 “越南的玛丽。” “对,我还是爱着她。” “那她还爱着你吗?” 一阵沉默之后,他说:“我觉得她还是爱我的,爱情的那种。” “既然你们相爱,为什么不能重新在一起呢?” “可她和我是兄妹。” “只要不生孩子就好……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长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黑森大公国,有一家伯爵贵族。冯·黑森-达姆施塔特伯爵是大公的旁系亲属,他有一个儿子叫弗里茨。弗里茨不爱任何贵族小姐,只爱一个侍女。这位侍女的母亲是伯爵夫人的陪嫁。他和侍女私通的事情被伯爵发现。 伯爵大怒,要求他们永不来往。他并不是因为儿子的放荡愤怒,而是因为侍女是他和老侍女私通所生。弗里茨和侍女那样相爱,即使是明知双方是兄妹也没办法分开。更何况,此时的侍女已经珠胎暗结。弗里茨和侍女带着钱财,偷偷逃离黑森,远渡重洋来到美国。他改名为弗兰西斯·菲尔兹。 他们的长子出生,取名为弗兰西斯,但不到一岁就夭折。第二年,meimei生下次子,也取名为弗兰西斯。她后来生下大女儿、二女儿、小儿子和小女儿。三个女儿健康长大,除了大女儿脾气格外暴躁之外,她们与常人无异。幼子在八岁的时候夭折,而次子患有先天疾病,一吹风就会咳嗽不止,且经常头痛,完全无法出门。 菲尔兹夫妇不得不担心唯一剩下的儿子也会短命。到了二代弗兰西斯十四岁那年,父母为他选择了一个健康强壮的农民妻子。那个女人已经二十二岁了,家里有三个meimei和四个弟弟。由于田地狭小和子女众多,她家是村子里最贫穷的。长女为了照顾家庭未嫁,也没有女孩愿意嫁给贫穷家庭的儿子。 她和七个姊妹都健康长大,且母亲还能下地干活,这就是菲尔兹夫妇选择她的原因。他们希望她能改变血亲结合导致的不幸。很快,儿媳妇怀上孩子。在孩子出生之前,二儿子也病逝了。她生下遗腹子,取名为弗兰西斯。老夫妇亲自抚养这个可怜的孙子。侄子出生后,小女儿去教堂做了修女。 长女和次女先后出嫁。二女儿结婚多年没有生出孩子,她的丈夫提出离婚,二女儿回到本家。前夫再婚后,第二任妻子在婚后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儿。三代弗兰西斯长大后,他爱上了大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他的表妹。菲尔兹夫妇拆散了他们。表兄妹各自和家长指定的对象完婚。 三代弗兰西斯和妻子玛丽埃尔有两个孩子,哥哥叫弗兰西斯,meimei叫玛丽埃尔。四代弗兰西斯和他的父亲一样,娶了一个出身政治家族的小姐艾米丽。靠着两代人上进的婚姻,菲尔兹家族从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地主跻身为华盛顿政治新贵,全家也搬到了城市居住。 四代和妻子艾米丽有两个孩子,哥哥叫弗兰西斯,meimei叫艾米丽。四代爱的人是meimei玛丽埃尔,但玛丽埃尔也被安排了别的婚姻。四代和meimei私通,meimei生下了哥哥的孩子。这件事被meimei的丈夫发现,四代把他推进泳池。丈夫溺死之后,meimei带着女儿回到自己家。 妻子艾米丽还是发现了四代和meimei的私情。她直接提出离婚,要求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菲尔兹家,否则会把这件丑闻公之于众。为了保全家族的名誉,四代和meimei选择乘坐轿车,开向湖中殉情。在自杀前一天,四代告诉了五代弗兰西斯这些家族往事,拜托五代好好照顾母亲和两位meimei。 五代爱上了meimei艾米丽,而meimei玛丽埃尔爱上了五代。五代不想延续诅咒般的血统,终身未婚。艾米丽和两任丈夫生下两个孩子,哥哥叫弗兰西斯,meimei叫艾米丽。艾米丽为了防止兄妹相恋,让一双儿女在两个城市的两个家庭长大。 玛丽埃尔晚婚。她和哥哥的情妇的儿子结婚,生下了两个孩子,哥哥叫艾伯特,meimei叫玛丽埃尔。艾伯特爱上了玛丽埃尔,但玛丽埃尔不爱他。后来,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爱上了父亲出轨和亚洲情人生下的混血meimei玛丽。 “……弗里茨就是我祖父的祖父。”老弗兰西斯说。 “菲尔兹……血统的诅咒。”艾伯特回想起父亲的话。 “但愿你和你的侄子弗兰西斯不会延续这种诅咒。” “我不会的。” “如果你和她相互爱慕,那就在一起吧。不要错过。” “我已经明白了,我要去找她。”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弗兰西斯……”老弗兰西斯看着艾伯特离去的背影,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永远地闭上双眼。 一名传七代,人走名还在。 艾伯特想着,他一定要尽快回纽约见珀心一面,表明自己的心意。如果不能和珀心在一起,他的余生只会剩下痛苦和寂寞。艾伯特听到背后有人重重摔倒的声音,转身看到自己的母亲试图从地板上爬起来。艾伯特扶起她,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妈,小心点。”艾伯特说。 “再也没有人会扶起我了。”老玛丽埃尔说。 “你还有我。” “不,你不是弗兰西斯。弗兰西斯死了,他死了……” 艾伯特拍着玛丽埃尔的背。 “你刚才急着跑是要去哪里?”母亲问。 “我想回纽约见珀心。”儿子答。 “你去吧。” “可你现在……” “不要管我,你去找她。你一定要完成弗兰西斯没有完成的心愿,为了你,也为了我们所有人。弗兰,我会为你高兴的,不论何时何地。” “谢谢你。”艾伯特亲吻母亲的侧脸,转身离开了。 三天之后,瑞恩的心脏停止跳动。昏迷的日子里,医生认为他不可能康复,他只是用医院的机器维持生命。两位老战友曾认为死亡是一场耀眼而残忍的空难,最终却都是老年病死在病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