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人格
祝笛澜跟着去了警署。叶耀辉听说以后出来感谢她。祝笛澜赶忙称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男孩年纪毕竟太小,这样的指证保不齐只是让大家白费心血。 叶耀辉显然与她想得一样,期待并不高。 照片上的人很快被查明身份,何征铭准备带他回警署问话。 祝笛澜极度不安。男孩指证的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他因为记忆错乱记错了也就罢了,现在最可怕的情况是,男孩指证了另一位在场的人。 也就是一位成年目击证人。 这一可能性对罗安极其不利。祝笛澜很着急,迫切想与罗安取得联系。以她对罗安的了解,他完全不是大意的人。 但当天他以一敌五,又受了伤,无法像以前那样周全也是有可能的。 祝笛澜原想道别,叶耀辉不知为何硬要留她吃饭以表感谢,顺便以旧友的身份问问廖逍的近况。 她推脱不过,跟着叶耀辉去食堂。她以前会偶尔来警署办理简单的心理评估或者cao作测谎仪。之前有段时间她定期跟着肖浩强来给警员上犯罪心理的基础课,因而大多警员都认得她。 一进餐厅,就有不少人凑过来与她打招呼。叶耀辉与她聊了几句又借故要走,顺手招呼了一群年轻警员把她围起来聊个不停。 祝笛澜完全脱不开身,有苦难言。 叶耀辉提防她她自然知道,在这件事上他们如此穷追不舍,必然是收到了某种秘密情报,想试试借此能不能撬动罗安的身份,带出凌顾宸背后的秘密来。 她巡视四周,如同抓救命稻草一样试图找到覃沁安插在警署里的人。 “钟警官!”她朝入口处挥手,她急需他把自己带出去。 “呦,这不是大美女吗?”钟黎清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她,凑到一群人身边,“怪不得这么热闹,你们不是都嫌这里的饭难吃吗?哈哈哈……” “钟哥果然不一样!”一年轻警员开玩笑,“美女都记得你。” 钟黎清敲敲他脑袋,“胡说什么,你才来多久。祝大美女跟这里的警官都是老熟人了。” “好久不见钟哥了。”祝笛澜客气地点点头。 钟黎清受用得摆摆手。 “钟哥,帮我们跟美女撮合撮合……”年轻警员怂恿他。 “大美女看不上你,歇歇吧。” “也不是。”祝笛澜眨眨眼。 周围警员一阵起哄。 “你们就知道sao扰美女!”钟黎清敲敲两个人的脑壳,“别闹了!来来,美女去我办公室躲躲,陈哥和梁哥都在,很久没见了,咱们聊聊。这群人太闹了。” 祝笛澜客气地与众人道别,一转身就收起笑容,“我不知道被小孩指证的人是谁。快点查。” 钟黎清心领神会,但依旧故作悠闲地敲敲键盘,与她闲聊。 祝笛澜与他坐在一起。有警员路过办公室都能通过百叶窗看见他们,两人还时不时与别人打招呼。 她一边给罗安和覃沁发消息,一边与办公室里的陈志和梁壮勋警官聊天,都是些闲话家常,嘻嘻哈哈得十分热络。 覃沁回她消息说他那边也已经开始找人,她才略略放心。 既然叶耀辉防她,那她就干脆不走。陈志与梁壮勋虽然不是她的人,但他们互相挺熟悉,也算是不错的挡箭牌。 何征铭看见祝笛澜在警官办公室吃着夜宵。不时还有小警员想凑过去聊天,夜班都显得十分热闹。 “祝小姐,还没回家?” 祝笛澜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陈警官和梁警官都在,聊着聊着就吃起夜宵来了。” 何征铭看看众人,“那么熟?” “当然当然,有美女看着有动力。”陈志大咧咧地笑,“何督察,抓到人了吗?” “审了一个小时了。” 祝笛澜喝着水,不动声色地瞟他。 “怎么样?”众人都好奇地看他。 “啧,很奇怪,”何征铭挠挠头,“正好,麻烦祝小姐帮我看一眼,感觉像个神经病。” “唔,好。”祝笛澜打算跟他去审讯室。 “别,”何征铭摆摆手,“我让人把审讯录像送过来,暂时先别进去,他有攻击伤人的倾向。” “敢袭警?”钟黎清嘟囔道,“要真是神经病可就救了他一命了。” 祝笛澜坐下,偷偷摸出手机。 覃沁收到消息,烦躁地拍拍方向盘,迅速驶回别墅,“看来你得在这里躲一段日子了。” 罗安点了支烟,“如果知道是我,那他们估计也盯上祝笛澜了。不能让她在警署这么待着,再待下去逮捕令都省了。” “现在他们没理由,笛澜还不会有事。”覃沁警觉地观察四周,“我们清理得那么干净,他们还冲着你来,这里面苏逸一定没少出力。” “保险起见,”罗安幽幽地看着前方,“你赶紧把她接回来。” 祝笛澜坐在电脑前看着审讯视频,周边围了四五个警员,都显得很好奇。 渐渐得,大家露出无趣的神情。视频的时间已经过去12分钟,与别人想比,祝笛澜完全没有失去耐心,她没有浪费嫌疑人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态,但她还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看着人挺正常的……” 钟黎清与陈志听她这么说,仿佛心里的想法得到应征,忍不住附和。 “我知道,我一开始也觉得他很正常,”何征铭解释,“大概在审讯进行到第二十五分钟的时候,他忽然就不一样了……” 何征铭试着拉快进度条,祝笛澜迅速阻止他,“别快进,我要仔细看。” 审讯由何征铭和一位警员共同进行。一开始只是基础的对嫌疑人基本信息的询问,看得出那人很害怕,但还是认真回答。 那人回答他叫李国强,处于无业状态。 当何征铭问到10月28日当晚他的行踪时,他愣了愣,表示不记得了,应该在家里。 这样的回答当然让何征铭警觉起来,他开始逼问当天李国强的详细行踪。 李国强支支吾吾,大部分问题都回答不出,一直回答自己在家里,什么都没有做。 在一群警员眼里,他是个漏洞百出的人。 祝笛澜只觉得奇怪,她相信他与这个案子无关,但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为什么极力隐瞒? 从一开始,李国强的手指就微微颤抖。祝笛澜很早就留意到了他不可控的颤抖。 而在何征铭的逼问下,李国强的脸部开始出现奇怪的扭曲。他的嘴角出现如同中风的症状,不自觉地抽搐着。 何征铭一开始没留意,渐渐得,他也无法忽视李国强的面部特征。 他询问他怎么了。 李国强忽然正常了一瞬,回答没事。 问话继续进行,他的抽搐显得更强烈。 “我一开始以为他身体上有点病,不过,越来越奇怪……”何征铭轻声解释。 祝笛澜的眉头越来越紧。 镜头里,李国强的抽搐发展到全身,而他似乎知道,因为他下意识地把身体蜷在一起,眼里满是害怕,说话声渐渐变成哭喊,“求求你……求求!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何征铭指着他的脸,“你看,我以为他在求我们,求我们别再问了,不要再靠近他……” “不。”祝笛澜轻轻地否认。 她太过震惊,以至于这个字像是水下浮上来的气泡,虚幻又轻巧。 何征闻不解。 “他没有在对你说话,”祝笛澜把视频调回五秒,重新看了一遍,“不是对你。”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嘛?”钟黎清发问。 何征铭摇头。而祝笛澜已经顾不上其他人的反应,她看着李国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抽搐,随后忽??然静止。 他猛地站起来,试图抢走警员手里的笔记。视频里的何征铭反应迅速,他身手矫捷,试图制服李国强。 而即使被警官警告,李国强也没有任何住手的意思。何征铭与警员合力将他制服在地上,用手铐铐好。 录像的机器被踹到在地,最后的镜头对着惨白的角落墙面,空余李国强疯狂的嘶吼。 “你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何征铭无奈地指指视频。 “对。在我看来,确实不是一个人。”祝笛澜把视频倒回到李国强瞬间停止颤抖的画面。她不断回放,看了足足五遍。 何征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她与其他人一样,眼里是掩盖不去的震惊。在看了那几幕以后,她眼中的震惊渐渐有其他复杂的情绪加入。 她大概也不清楚,她当下的表情有多矛盾。而她的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何征铭不敢相信自己在她的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这人,有两个人格。”祝笛澜的眼睛依旧离不开屏幕,“这样的人……在我们看来……” 她转向他,“或许您无法理解,但对我来说,如同一件礼物。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格分裂患者。” 何征铭不可置信地靠向椅背,审视她许久,“那就当做是你的礼物吧。” “何督察,我知道您有自己的考虑,但是,我可不可以拜托您,”祝笛澜极度认真又诚恳地央求,“让我帮你处理这个案子。我想与他接触。” “啧,外科医生爱把人切开,没想到心理医生也是看到病人就挪不动脚。”何征铭嘟囔。 “拜托!”祝笛澜说得情真意切。 此刻她的初衷已于罗安无关,甚至无这个案件本身无关。她研究心理学那么久,第一次真正遇到人格分裂的案例,她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何征铭想了想,“好。但是你记住,你不是来治病的。我有话问他,否管他是谁,我只在乎那天晚上他看见的事。” “当然!”祝笛澜忙不迭地借了纸笔就匆匆跟着他走了。 钟黎清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祝笛澜显露出这样的激动,已经显得太过冲动与不专业。他拦也拦不住,只得怔怔地看着她走远。 嫁祸 时间已经直指午夜,他们依旧无法与祝笛澜取得联系。 凌顾宸不安地用手指敲击桌面。他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她都没有接,电话直接被转进语音信箱,如果她没有关机,那她就故意设置了静音。 根据他们的信息,她尚未离开警署。他想不通,究竟会有什么事可以这样绊住她。 罗安看着时针指向凌晨1点,坚定地说,“我去接她。” 凌顾宸瞥他一眼,罗安几乎没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他刚刚就一直催促凌顾宸把她从警署带出来。 凌顾宸都知道她有自己的判断,还是在等消息,但罗安则显得极其不安。 就在罗安准备出发时,覃沁终于回来,把他堵在书房门口。他扬扬手机,表示刚与钟黎清取得联系。 幼童指证的目击者是人格分裂患者,祝笛澜发现以后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她对这个人显露出的兴趣连钟黎清都震惊。 罗安皱眉,不安并未散去。 “现在我查到的,这个人的信息,”覃沁取出iPad,展示给两人,“李国强,29岁,无业。居住的房子是爷爷的遗产,位置就在当天你被袭击的小巷的西南方。” 他调出地图,“他家的窗户并不正对那条小巷,如果他看见什么,不可能是从家里。” “小孩子指证了他,却没有指证你,说明他一定看见了现场,”凌顾宸思考着,“他的就医记录呢?笛澜见了都那么激动,人格分裂的记录应该很好查。” “在泊都内没有他去精神科就医的记录,”覃沁回答,“或许他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病?” “这得问笛澜,”凌顾宸微微偏头,“专业人员现在不肯回来,只能等着。” “我问问廖叔,”罗安掏出手机,“不论如何,不??该让她这样一直在警署里待着。” “我倒觉得,唯一看见你的成人,有这么严重的精神疾病,即使指证你,法律效力也不强。”覃沁略显轻松,“现在又正好落在笛澜手里,她可以将这件事处理得很好。” “我同意,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想想,这么没有头绪的案子,警署一开始就把怀疑固定在我身上。苏逸必然通过其他办法引导了他们。” 罗安阴沉沉地说,“证据本身很薄弱,一个九岁的目击证人,再加上一个人格分裂患者,两人即使同时指证我,警署自己也要为这种人证头疼。这样简单的事情,还让祝笛澜去做过多干预,只会把矛盾点集中在她身上。对她非常不利。” “不能冒险让事情真的牵扯到你。”覃沁反对,“笛澜,查穿了她也就是个学生。过两年拿到博士就光明正大地做警署顾问。他们在她身上动心思没有意义,你的身份背景就太过复杂。苏逸但凡能把你逼到躲在这里超过半年,他就赢面不小。” 罗安抿抿嘴,看向凌顾宸。凌顾宸看看两人,对覃沁默默表示赞同。 罗安无奈,拨通廖逍的电话。 李国强被铐在椅子上,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对每一个看见的人展现出恐怖的愤怒。 祝笛澜与他面对面坐下,仔细审视了他一会儿。李国强在她的凝视下,显得更为暴躁。 “你好,”祝笛澜一扫先前的激动,露出公事公办的神情,“我是警署的精神鉴定顾问,我叫祝笛澜。” 李国强喉咙里发出狮吼一样的低音。 “你叫什么名字?” 李国强极具威胁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祝笛澜放下笔,“你认识李国强吗?” 何征铭坐在她身边,不由得好奇看她。 “干嘛?!” “我有点事想问他,”祝笛澜微微一笑,语气平缓,“我能不能跟他谈谈?” “你休想找他!有事问我,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祝笛澜轻巧地答应,“那你叫什么?” “张洋。” 听见这个回答,何征铭不掩惊讶。 祝笛澜处之坦然,“你好,张洋。我是警署的精神鉴定顾问,祝笛澜。这位是何督察,他想找你了解情况,鉴于你目前的精神状况,我协助他进行这次问话。” “我没病!”张洋吼道,“我也没有杀人!” 祝笛澜与何征铭交换了一下眼神。“张先生,我们并没有提及杀人案件。” “你不就是想问吗?10月28号!晚上!我只是看见了,那个男人杀了人!我什么都没有做!” 何征铭紧紧盯着他。 “是你看见的,还是李国强看见的?” “我看见了!” 何征铭赶忙问,“可以详细叙述一下你看见的场景吗?” “太黑了,看不见具体的。那个男人杀了三个人!” 祝笛澜抿抿嘴,抓着笔的指尖开始用力。 “三个?”何征铭追问。 “有个小孩子。” “期间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争吵,比如那个人向他们要钱的话?” 张洋摇头,“太快,太安静了。” 祝笛澜心里咯噔一下,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何征铭。 何征铭皱眉,“你看见了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太暗了!”张洋好像被激怒,再度吼起来。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祝笛澜试图用自己的语调平复他的情绪。 “我走了!” 祝笛澜审视着他,没有再追问。她凑到何征铭身边,“要不要让他看一下照片?” 何征铭点点头,打开审讯室的门叫人拿照片进来。 “张洋,”祝笛澜幽幽地再度开口,“你几岁?” “26.” 何征铭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两人。 祝笛澜微微挑眉,“你有没有接受过精神治疗?” “我说过我没病!” “我知道。方便问下李国强与你的关系吗?你们认识多久了?” “哼,很久了,记不清。” “他是你哥哥吗?” “算是吧。” “他在你眼里是个怎样的人?” “胆小鬼。” 祝笛澜嘴角扬起不显眼的微笑。她起身,轻声说,“何督察,借一步说话。” 何征铭正好也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跟着她到了审讯室外。 “为什么他说他叫张洋,他的信息明明是李国强……” “你听我说,”祝笛澜喝了口水,准备娓娓道来,“人格分裂,是指一个人的体内出现两个或更多的人格,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共用一副躯体。” 何征铭听见这些如同装神弄鬼般的话语皱起眉头。 “通常会有一个主人格,如果我没判断错,李国强就是他的主人格。副人格会在不同的应激反应下出现。他们有着与主人格不同的名字、年纪、爱好,甚至性别。” “那为什么会这样?” “成因就很复杂,不详细研究他的档案,我不能做出任何结论。”祝笛澜耐心解释,“人格分裂患者非常少见,每个患者我们都会当做独立案例来研究。对不起,我没有相对的共性原因或者理由可以提供给您。” “那现在,他这个样子?我怎么问话?” “何督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警员送过来那些照片,祝笛澜瞄着档案袋,认真说,“这样精神状态的人做出的证词,被检察官采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何征铭烦躁地用档案袋敲敲桌子。 祝笛澜微微眯眼,“还有一点。患者的人格或许会共享部分记忆,或许互相完全不干涉。也就是说,主人格的记忆,副人格不一定共享;副人格的行为,主人格不一定知情。” “你什么意思?” “我能肯定的是,李国强需要接受精神治疗。”祝笛澜顿了顿,“其次,我以专业的角度提供一种可能。当时在现场的幼童指证了他,并没有说他是目击者还是嫌疑人。李国强和张洋的行为方式差别很大。张洋有很大的攻击性,而李国强没有。如果张洋过失杀人,李国强不一定会知情。” 何征铭吃惊地看着她。 “同样的,如果李国强过失杀人,张洋可能为了保护他而在此时出现,以免李国强说出真相。”祝笛澜冷静地分析,“张洋的攻击性很强,同时也表现出对李国强的保护。这很可能是李国强受到某种他无法接受的心理打击以后,分裂出来的用暴力方式对抗外界,以此保护主人格的方式。” 何征铭不安地走了两步,定定看着她,“祝小姐,你告诉我,这是你自己的臆想,还是心理学界真有这样的案例?” 祝笛澜微微一笑,“这是我的猜想,这只是一种可能。何督察,你要知道,人格分裂的案例中,主副人格虽然没有牵扯到谋杀这样恶性的事件,但是互相影响、角力和隐瞒是很常见的。甚至,李国强身上还有我们至今没有看见过的第三和第四人格,我们并不知道。” 何征铭显出一丝狐疑,“可是听起来,你已经很确定了。” “不,我并不确定。我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李国强需要接受专业的治疗。如果他是目击证人,他的证词没有效力;如果他是真凶,就像他的证词一样,他也不可能接受正常的法律审判。” 这话让何征铭无法辩驳。他心里也已经接受,自己不可能在这个案子上有什么大的突破了。 好像有某种力量,在他身边堵满了墙,将他围困其中。 他摆摆手,“我知道,先让他看看照片。” 祝笛澜眼中的狠意一闪而过,随后跟着他重新回到审讯室。 何征铭把照片在桌上摆好,“你看看,这其中,有没有你那天看见的人?” 张洋摆弄着手铐,显得很抗拒。 “你仔细看看。” “我不知道!” 何征铭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透露出不寻常的凶狠,“张洋,我希望你知道。你是被指证的嫌疑人,如果你不是目击证人,那我可以合理怀疑,你是作案的嫌犯。” 张洋忽然愣住,随后愤怒地喊,“混蛋!” “如果你要洗清自己的嫌疑,就把当晚看见的事,一一交代清楚!”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都没有做!” “那你就看仔细了!” “我知道……”张洋盯着照片,喃喃道,“我见过他……我见过他……”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祝笛澜冷冷开口,“因为看见的不是你。” 张洋猛然瞪她。 “李国强看见了。你没有。你让李国强与我们谈。” “他就是个胆小鬼!你问他,他什么都会说是!什么都会承认!被骗!他只会被骗!” “承认什么?你在怕什么?” 张洋被她问得一愣。 “如果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为什么不让李国强与我们谈?”祝笛澜再度强调,“你在害怕什么?”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半分钟。张洋猛地站起身,用拳头重重敲打桌面。他的愤怒如同火山爆发,暴烈又狂躁。 他大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 何征铭试图把张洋按回到椅子上,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他身上仿佛无端增长出一圈肌rou来。 而他记得当他把李国强从家里带出来时,李国强吓得双腿发软,几乎摔到地上。何征铭扶他时觉得他全身软绵绵得,如果一个绣花枕头。 确实,他们已经完全如同两个人。 他可怕的模样也没有让祝笛澜的神情动摇半分。她依旧显出不真实的冷漠,“你不敢让李国强与我们谈,对不对?他会说漏嘴。”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张洋,“如果人是你杀的,他会说漏嘴。” 张洋一愣,随后猛地伸手要抓她,但他被手铐束缚住。他疯狂地吼叫起来,“我杀了你!杀了你!” 祝笛澜只往后微微一闪,她的神情依旧是平静的水面。 张洋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何征铭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回到座椅上。 “你根本就没有看见,为什么你要撒谎说你见过那个人?” “他告诉我了!??他都告诉我了!??”张洋的手在桌上胡乱挥舞,几张照片飘落在地上,“那个人……那个人!就在这里!我见过!” 祝笛澜威胁性地眯眼,冷漠地看着桌上的照片,“不要因为想脱罪就做伪证。” “你!”张洋愤怒地指她,“我要杀了你!” “在这里展露暴力倾向,对你没有好处。” 张洋疯狂地用双拳重击桌面。手铐在他的手腕上磨出血痕,他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何征铭试图制止他暴躁的行为,但是毫无成效。 张洋的暴力行为愈演愈烈,他挣扎着,试图从手铐中挣脱。他的手捶打桌子,膝盖和脚和开始冲击桌子。这一声声重响听得人心惊rou跳。 暴力型的人格。祝笛澜暗自想着,她的目光深处透出恐怖的窃喜。 “叫李国强与我谈。” “你想得美!谁都别想伤害他!没有人再能逼他!我会杀了你!” 他忽然跳起来,再次试图扑向祝笛澜。 祝笛澜面不改色,与他对视。 倒是何征铭颇为慌乱,他不得不出手用十字固扣住张洋。他朝她喊,“去叫人!” 祝笛澜坐着没动,“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让他出来,情况会对你多不利?” “他只会被骗!会被骗得撒谎!害到他自己!” “难道不是你为了自保,不让他与我们谈?” 张洋吼叫得涨红了脸。 何征铭感到吃力,再度下令,“去叫人!” 祝笛澜这才起身,快步走到审讯室外。很快进来三个警员,与何征铭一起把张洋控制住。 张洋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交流的能力。 何征铭与叶耀辉商量以后决定把他送往精神病医院。他的精神状态连上测谎仪都没有意义。 祝笛澜背对着他们,与钟黎清和陈志警官说话。叶耀辉走过去,正想询问,才发现她在不出声地掉眼泪。 叶耀辉赶忙问,“怎么了?” “吓到了,”陈志给她递着纸,“我们在外面都听得怪瘆人的。” “没事吧?”叶耀辉轻声安慰。 祝笛澜摇摇头,一开口却是无法控制的啜泣,“没……没事……”她哽咽得说不出后面的话,只得摆摆手。 “这是什么?”钟黎清忽然指指她衣领处的两道血痕,“打到你了?” 祝笛澜这才低头看看,随后用衣领盖住,小声说,“刚刚没留意。” 何征铭凑过来看了一眼。刚刚张洋忽然攻击她时,其实他也没有看清,张洋究竟有没有碰到她。 “这么严重?”叶耀辉带着疑问看向何征铭。 “没事的,我都没感觉,”祝笛澜赶忙解释,“幸亏何督察及时制止他。” 她看向他,认真道谢,“谢谢何督察。” 何征铭一愣。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很难不让人心软。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或许刚刚在审讯室里只是努力强撑着应对,现在就支撑不住,委屈得直哭。 何征铭困惑,不知哪个是真实的她。 他今天被人格分裂弄得疑神疑鬼。面前这人仿佛也有两个人格。 “不好意思,让你这么冒险,”叶耀辉轻轻扶住她,“要去医院看看吗?” “不用,不痛。”祝笛澜摇摇头,语气里满是委屈和后怕,“我都没帮上忙,很过意不去。” “怎么会,今天幸好有你在。” “就是,这种人格分裂……哎……”钟黎清轻声叹气,“简直神仙都救不了的case。幸好你在,一下就看出来了。不然我们要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也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祝笛澜喃喃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再说吧,”叶耀辉无奈,“天都快亮了,你快回去休息。” 他指指一个警员,“那个,小林,给祝小姐叫辆车,送她回家。” 祝笛澜一边道谢还一边擦着眼泪。叶耀辉又安慰了她几句就与她道别。 叶耀辉的办公室里,何征铭点了支烟,透过百叶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叶耀辉轻轻关上门,何征铭不屑地一笑,“什么人,会说出那种话……哼,’礼物’……谁会把这种人当做礼物。” 叶耀辉站到他身边,同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你说得对,”何征铭微微眯眼,“她有问题。” “就算她有问题,她做的事都没有问题,按照流程,而且经手有资质的人。”叶耀辉摇摇头,“也许是我多疑,她并没有问题。” “或者说,她太过聪明,滴水不漏。” “你说她有问题,有什么证据?审讯的时候发生什么事?” 何征铭回忆着他的观察,摇摇头,“我不懂心理学,我不知道她这样到底是不是心理医生的一贯做派。但是,可能是直觉……” 他回想到祝笛澜看那个男孩时的神情,回想到她对人格分裂患者冷漠的逼问,“我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引导意味。就好像,她知道的事,比我们都多……你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她不是警署里的人,”叶耀辉理着档案袋,“只要肖浩强选她,她就有资格。” “她是不是还没有毕业?她现在并没有独立做顾问的资质,对吗?” “对。据我所知,她现在一边在文化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一边做助教。显然她在学校里的路,廖逍已经为她铺好。她拿到资质是迟早的事。” 何征铭把烟按进烟灰缸里,“那看来,我得保证她拿不到这个资质。” 交换 从警署出来时,天色已蒙蒙亮。祝笛澜本已极度疲累,哪知还未踏进家门就被覃沁不留情地绑架回了别墅。 她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但凌顾宸和罗安都一直等到这个点,等她来详细叙述警署的情况。 因为疲倦,她的坏脾气又爆发,抱怨个不停,不间断地嘲讽面前的三人。 三人都露出一副习惯了的神情。覃沁一边听她的坏话一边发出“嗯”,“你说得对”的回应。 罗安玩着烟盒,静静等着她把骂自己的话说完。 凌顾宸靠著书桌,刚露出一个微笑,祝笛澜就叫他滚蛋。 他也只得撇撇嘴。这些年她的脾气越来越坏,他们也越来越习惯。 她再怎么发脾气,他们也不会放她去睡觉。祝笛澜只得老老实实把故事从头讲起。 不过十几分钟,廖逍就敲门进来。祝笛澜赶忙端正坐好,也不敢再在叙述中夹带对三人的不满。 廖逍已经听说了这次的目击证人患有人格分裂,他查阅泊都市内所有的记录都没有找到相符的人。他猜测这个人从未接受过治疗。 提到这事,祝笛澜就显得不那么困了。 她与廖逍就着这人的特征仔细聊了起来。廖逍讲了两个他接触过的人格分裂患者,祝笛澜坦言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例,还把在审讯室里发生的事详细讲述了一边。 覃沁看两人越聊越专业,他的哈欠也越来越收不住。 这件事好似就此为止。罗安也放下心来。 天色已经发亮,所有人都一夜未眠。佣人准备好早餐,祝笛澜和廖逍又从书房聊到餐桌上。 凌顾宸原先很是担心廖逍的身体,但他同祝笛澜一样,似乎有越聊精神越好的模样。 早餐还没吃完,祝笛澜已经在iPad上做着各种记录。 两人几乎开起学术会议来,覃沁又打哈欠又翻白眼,准备回家睡觉。凌顾宸站在两人身边,试图劝他们去休息。但两人都当他是空气。 九点,孟莉莉揉着眼睛来到餐桌边,打断了看似无休止的学术交流。 凌顾宸越看越心疼,因为祝笛澜的脸色已经白到发青。他赶紧趁机会把祝笛澜拉起来,劝她去睡觉。 她还没与孟莉莉说上两句话,就被凌顾宸强行拎向卧室。 她不依不饶地同他逗了两句嘴,凌顾宸不由分说搂住她,几乎是把她抱回卧室。 廖逍留意到孟莉莉有微微的出神,轻声问,“你最近怎么样?工作顺利吗?” 孟莉莉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笑道,“我很好。你身体好点了吗?” “没事。婚礼的事筹备得怎么样?我一直在等请帖,不会是把我忘了吧?” 孟莉莉眼神暗了暗,“其实,我们还没定呢。” “日期还没定?为什么?” “顾宸一直很忙……我,我最近演出也挺多……”孟莉莉略显犹豫,“我们都还没商量过这事,等顾宸得空些再说吧……” “一直没商量过?” “顾宸确实太忙了,我等等他。” 她一直不敢问。她跟凌顾宸的甜蜜似乎持续得不长久。 当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他似乎不自觉得与祝笛澜走得越来越近。祝笛澜在别墅里住,他就会频繁回家。祝笛澜搬出去以后,他又开始频繁地不回家,或者很晚回家。 “我帮你问吧,”廖逍笑笑,“你们都忙没关系,我跟孙姨会帮你们张罗。” 孟莉莉微微红脸,“我不好意思麻烦你们。” “没关系。顾宸一直都很忙,你大概等不到他有空闲的时候。”廖逍显得善解人意,“而你的事业同样很重要。我一直很自豪我的儿媳妇是大提琴家,没道理因为顾宸忙,就让你牺牲事业。” “谢谢你。我父母走得早,顾宸母亲也不在身边。所以见到你每次都觉得见到我爸爸,让我觉得很温暖。” “你这样说,我很开心。我知道你懂事,顾宸这么忙,你只能多担待点。” 孟莉莉赶忙点头。 “他跟笛澜关系一直很好,兄妹似的。外面风言风语多,他们不在乎。就是让你受委屈了。” 孟莉莉忽然被戳到伤心处,瞬间红了眼眶。 “看来真的是这样?你很介意他们的关系?” “是我自己多心,”孟莉莉抹抹眼角,“我太小家子气。” “是笛澜做得不对。关系再好,也该懂得分寸。她该明白,不该对你们造成困扰。你跟笛澜说说,你们是朋友,她会理解的。” “真的吗?” “当然,”廖逍给她夹菜,“你该多吃点,身体好才重要。你跟顾宸差不多也该要孩子了,身体不好容易吃苦。” 孟莉莉害羞得脸红。 “我可很想抱孙子,”廖逍乐呵呵地逗她,“你跟顾宸商量过了吗?” 孟莉莉一个劲摇头。 “你喜欢小孩子吗?” “很喜欢。” “你该多跟顾宸商量,要主动说。他不喜欢猜别人心思。而且他那么疼爱你,你想要的他都会给。” 孟莉莉笑得甜甜蜜蜜。 略作休息,下午廖逍送祝笛澜回家。他忽然提到在瑞士有一个为期一年的交流学习项目,他准备安排她去瑞士。 在驾驶座的罗安听闻,抬眼瞟了眼后视镜。镜子里映出祝笛澜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