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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人总跟着她干嘛? 秦慈双手放在扶手上,整个身体瘫软,脑袋低垂,身上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腐朽,破败,受到残酷摧毁才会有的压抑感。 程夜瞳孔转动,凝视着秦慈,她还没有动作,却见秦慈侧过身体,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程夜一时没有回过神,等感觉到重量时,身体变得僵硬,“你…做什么?” 她很反感别人触碰她的身体,尤其是成年人,程夜的容忍只会给予孩子。 秦慈抬起眼睛,里面空洞如一口枯井,宛若蒙上一层纱,见不到光亮。 有一个瞬间,程夜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尸体。 他启唇,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很好听,非常清亮,像是清晨悦耳的鸟鸣。 “我很…痛苦,救救我……” 程夜刚要抽离的身体一顿,看向他眼中深埋的痛意,一时之间觉得进退两难。 她…看着很像医生吗?怎么还有病人主动来找她?程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病号服,心中觉得可笑。 她摇头,“我和你一样,都是病人,你应该去找医生。” “医生…”秦慈凑近程夜,黑瞳像要把程夜裹挟吞没一样,“能治愈我们这样的病人吗?” 我们?程夜思索字眼,竟勾起嘴角,笑得危险,“你…觉得我与你一样吗?”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慈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慈并没有察觉到程夜语气中的威胁,他蹭着程夜的肩膀,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去。 “难道不一样吗?”秦慈带着倦意说道,“我们都是病人。” “那你不会以为…我可以治愈你?”程夜失笑,“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 “你可以!”秦慈坚定地看着程夜,看的程夜反倒愣住。 “为什么?” “因为…”秦慈抬眸,“只要靠近你,我就会觉得平静。” “……”程夜挑眉,这人把她当成安定(药)了吗? 她用力想把身体抽出,却拽不过秦慈,几次没能抽出,程夜有些烦躁,她刚想呵斥秦慈,就见他耷拉着眉眼,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 程夜扶着额头叹息,“不介意的话,把让你痛苦的事告诉我。” 秦慈点头,以下是叙述: 【秦慈生活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中,父亲酗酒时常殴打他和母亲,但是母亲对他极好,可在日以继日的殴打中,母亲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家暴和贫穷,离开了秦慈。 后来父亲也带秦慈离开小城市,在外面早早工作,秦慈也辍学一起工作,但父亲总会要走他手里的钱去赌博,后来秦慈再也受不了父亲的压迫,打伤他被送到这里。】 看着面无表情说着自己过往的秦慈,程夜揉捏指尖,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套说辞怎么这么熟悉? “我沉浸在这种痛苦中,无法走出,你能帮我吗?”秦慈凝望着程夜,唇紧抿。 程夜张嘴觉得为难,秦慈的情况与于子穆不同,他已经是成年人,内心伤痛太久,人格完善,这种情况下他的痛苦也更加顽固。 不是靠别人几句言语就可以轻易开解的,哪怕是于子穆愿意听她的话,也需要医生开药,吃许久平稳自己的病情。 “你现在既然已经离开你的父亲,也就代表你可以自由了。待在青风只会沉浸在痛苦中走不出,你应该听医生的话,积极吃药治疗,而后离开这里。” 程夜觉得这是对身为成年人的秦慈,最有效的办法。 “真的能自由吗?”秦慈问道。 程夜脸有点黑,心中总觉得别扭,为什么这话她也觉得熟悉。 她压着嗓子,哼道,“你已经成年,他不再是你的监护人,你可以离开到他无法打搅的地方去生活。” 秦慈叹息,表情哀怨,“可这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呢?” “…”那种奇怪的不对劲感又涌上心头,程夜撑起自己的身体,“你想去哪?” “能让我觉得平静的地方。” “你觉得什么才叫平静?”程夜问道。 “我的心灵得到解脱。”秦慈回答。 谁知道你的心灵怎么才能解脱!程夜吸气,“心灵解脱太抽象了,你的痛苦是曾来自于家人的伤害,解决办法不是逃避,你必须重新建立起对家庭的信任。” “我不要。”秦慈拒绝,他蜷缩起身体,大手包裹住程夜的手,“我觉得留在这里很好,最起码…不会再有人来伤害我。” “停留在原地,你也就拒绝了未来。”程夜放柔声音,“短暂的一生,不要让自己沉浸在痛苦中。” “一生?”秦慈自嘲地撇动嘴角,“如果一眼看到头的人生都是痛苦,那它短暂与否重要吗?” 程夜反手扣住秦慈的手腕,“阿多尼斯曾说过,此生此在,不过是用来放歌的一段时光。怎么可能全是痛苦呢?难道为了这痛苦,你就要拒绝所有的欢乐?” 秦慈与程夜对视,声音没有起伏,“他也说过,爱,是持续瞬间的永恒,恨,是仿佛永存的瞬间。你看,仿佛永存的瞬间啊!” “这瞬间挡住我的眼睛,我看不到未来。” 程夜皱眉,迅速组织语言反驳,“你要不曲解他的意思。” 秦慈摇头,目光一直跟随程夜的眼瞳,“那你的此生此在,有在放歌吗?” “…”程夜猛地坐直身体,目光如炬地瞪着秦慈,这家伙一直在拿话堵她,这副样子仿佛让程夜看到自己。 程夜在心中告诫自己冷静,突然有些理解许林面对她时的疲惫,“我……”思索一下,程夜还是没有提及自己的事。 她说道,“我知道人生中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是生这个字本身就值得欢喜,如果痛苦压制住生的意思,某种意义上不就是在否定自己的存在?” “秦慈痛苦会过去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面对,它都必须消失,不要用自己的未来兑换现在的痛苦。” “生值得欢喜……”秦慈直起身体,与程夜面对面,哼了声,“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你有病吧!程夜表情有瞬间的扭曲,她握紧扶手吐着气,这家伙是来这和她作对的,不管她说什么都用话堵她。 程夜单指按住眉心失笑,秦慈本来就是病人,她也是,何必和病人置气。 她刚想说话,秦慈却先一步开口,“我不是不理解你的意思,只是…”他目光看向远方,“离开这里有什么意义呢?” “你离开这里后,不就有了意义?”程夜不耐烦地拍着扶手。 “是吗?”秦慈收回视线再看向程夜,眼中突然带着一股压迫感,他压低声音,“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你在惧怕什么?” “秦慈!”程夜站起身,低呵一声,冷冷地凝视着他,“你…在试图窥探我的内心吗?” 她指尖按在秦慈的眉心,用力到压出红印,“下不为例。” 程夜呼吸急促,难得失态,她转身离开凉亭,回去自己的病房,身后秦慈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这段时间,程夜频繁地离开病房去陪于子穆,而每次不论她去哪,秦慈都会像装上定位器一样,准时地出现在她的周围。 就算程夜用眼神驱赶对方,秦慈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回视,坚决不动地方。 这天在医生的药物治疗,和程夜的陪伴下,于子穆的情绪已经基本平稳,也不再抗拒别人靠近。 据医生说,如果再住半个月,没有病情反复的话,于子穆就可以出院了。 程夜刚从于子穆的病房离开,揉动有些酸痛的脖颈,打算去亭子歇息一会儿。 一转身她就看见依靠在墙边的秦慈。 “又是你。”程夜迈向楼道的脚步一顿,突然犹豫要不要直接回病房。 秦慈走到她身边,“我们一起走走好吗?” 他表情无辜,俯视着程夜,“我想和你聊聊天,这样我心中的痛苦,会短暂平息。” 程夜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后点头,于是两人一起坐电梯离开,身后拿着一沓资料的许林,犹豫一下跟上。 青风后院有一片花园,供病人游走放松精神,秦慈带程夜来到这里,在花间小路上行走。 “你又想和我说什么?” 秦慈双手插兜,高大的身形挺拔,“我们谈谈人际关系可以吗?” “为什么想谈这个?” “如果离开病院,再回到社会中,难免要与其他人交流,但是…我的病情让我很抵制和别人交流。”秦慈手指拨弄路边的花朵,斜睨着观察程夜脸上的表情。 “是吗?你和我交流的不是很流畅。”程夜踢着脚边的石子,身体放松,并没有注意到秦慈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秦慈目光幽深,程夜和于子穆相处的这段时间,情绪一直很平和,而为了与于子穆沟通,她降低自己对周围人的排斥。 也就是说现在是程夜防备心最低的时候。 “你不一样。” 程夜嗤笑,“哪里不一样?” “对我而言不一样,我只愿与你沟通。” 程夜扬起头望着秦慈的眼睛,光芒从他身后投射,眸光隐藏在阴影之下,像是一头躲在树上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猎豹。 这种感觉让程夜觉得危险,她后仰身体,脸上是种玩味的古怪笑意。 “为什么只愿与我沟通?”程夜颇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她逼视着秦慈。 后者表情淡然,俯下身体凑近程夜,清晰地看见她骤然缩紧的瞳孔,和警惕的神情。 “因为…我们是同类…” 程夜皱眉,瞳孔晃动,嘴唇抿起,表情有一瞬的绷紧,但她很快又放松下来,挑眉笑道,“我们怎么会是同类呢?” 程夜想着这段时间秦慈身上的种种反应,带着恶意的道,“你这个家伙像是头披着羊皮的恶狼一样,我完全可以怀疑你接近我,是别有目的。” “你…有什么是我可以贪图的吗?”秦慈对答如流。 音调降低,温和无害,“你不要总是这么防备别人,我也不想离开病院,在这点上我们一样。” “我觉得你可以接受我的存在,也许可以治疗彼此身上的伤痛。” “呵,你倒是高看自己,我可没有什么伤痛。”程夜不屑,但她身体绷紧,一直处在防备状态。 “是吗?”秦慈靠近她,鼻尖从程夜脸庞滑过,凑到她耳边道,“那你和许林说过的那些事,难道不是伤痛吗?” “嘭” 程夜突然伸手按在秦慈的肩膀上,将他推到花丛中,指尖扣进他的rou里,虽然刺痛可秦慈却眼带笑意。 “你怎么会知道我和许林的谈话?”这种自己很可能被窥视的感觉,让程夜极为厌恶愤怒。 “我很好奇你的事,所以问过…”秦慈腰身绷直,撑着两人的重量,不至于摔倒进花丛中。 “不可能。”程夜笃定,“许林不会和你说这些。” “你这么相信他?”秦慈握住程夜的手腕,“你不是排斥任何人吗?” “不是相信,他身为医生不会和你透露这些。”程夜试着挣扎,没有把自己手腕抽出,心底越加烦躁,她在考虑要不要踢秦慈一脚。 “的确。”秦慈耸肩,“但是他随身带着一个笔记本,我经常能看见他翻看,那应该是他用来记录你们之间谈话的吧。” “你怎么确定是和我的谈话记录?”程夜又往下按压他的身体。 “他看你的眼神。”秦慈伸手摘掉旁边的一朵花,塞进程夜的手中,“你蛊惑了他。”秦慈语气肯定。 程夜冷笑,“你倒是会观察别人的情绪。”她松开秦慈,后退几步将花丢在他的身上,“许林也是蠢笨,笔记本被你拿走偷看都不知道。” 秦慈整理自己的病号服,怜惜地将花接住,“他不蠢怎么会被你骗?” “你这朵生着毒刺的花。” 程夜笑出声,这是她头次出现如此明媚的表情,五官宛若艳丽盛开的花朵,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秦慈捻动手指,嘴角上翘。 “那你为何还要接近毒花呢?” “飞蛾愿意扑火。”秦慈将那朵花放进程夜上衣口袋中,“而我心甘情愿。” 程夜抚摸手臂的鸡皮疙瘩,觉得恶心,“你不怕和许林一样的下场吗?” “我和他不一样。”秦慈眼神坚定,“他做不到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我倒觉得你比他讨厌多了。”程夜转身往回走,“秦慈别再试图靠近我,不然我会对付你的。” “不和我聊天了吗?”秦慈没有追,他凝望程夜的背影,对于能挑动对方的情绪,表示很满意,“那我们下次继续。” 程夜没在回答,直接回去二楼的病房,她躺在床上抱住玩偶,翻来覆去心底有口郁气不散。 秦慈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一开始以为他和于子穆一样,是沉浸在痛苦过往中的人,但接触这段时日来看,那家伙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自身,全在她的身上。 仿佛出现在这个病院里,就是为了接近她,程夜身体蜷缩,脑中闪过种种猜想。 突然她感觉腰部被什么东西搁到,她抬起腰从口袋里掏出,那朵被压瘪的花,定睛看了会,她随手丢在旁边的桌子上。 先下手为强,既然秦慈想接近她,那么她不如也将计就计,程夜叹气,怎么总有人来打扰她平静的病院生活。 … 程夜离去后,秦慈并没有回自己病房,而是看向花台旁的树后,说道,“你打算躲在树后听多久?” 许林的身影从树后走出,他表情很差,“你偷看过我的笔记本?但我从来没让它离身过。” “没看过。” “那你怎么知道我和程夜的谈话!” “你不需要知道。”秦慈揉着被程夜抓过的肩膀,神情冷淡。 “你到底是谁?”许林生气,“你为什么接近程夜?” “与你无关。” “我是医生,我有权保护我的病人。”许林敌视地看着秦慈,“我调查过你,病院没有你的记录,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接近程夜!” “许林别再关注她了,你帮不了程夜,而我也不会伤害她。”秦慈从许林身边走过,低声道,“我和你的目的一样,我也想让她走出病院。” 许林猛的回头,“你……”他心底闪过秦慈身份的猜测,脸色发白,“就算如此,你不觉得你太接近病人了吗?” 秦慈脚步微顿,他回头淡笑,“许林收起你的心思,你真的坚定着喜欢程夜吗?想用这个名头压我。”他讽刺,“你我又不一样。” 说完,秦慈转身离开,许林握紧拳头,脸色更加不好,思索半晌,他向院长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