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老妻
老夫老妻
游泳馆里有回音,一波接一波,像是永不平息的波涛。 阴雨天为数不多的阳光是斜映在地上的窗,池骁站在这个位置,远远望着阴暗角落里满身水渍的邓经恺。 邓经恺以前真的是很低调一个人,池骁记得自己少时叛逆骑摩托越野,每回路过关卡,都能看见邓经恺下班后穿着中山装,拿着茶叶杯,和池港的门卫聊家常。 干财务的人都藏得住秘密,邓经恺不仅将贪污偷账的罪行瞒天过海藏了十年,他连邓音辞的病情都藏得很好。 邓经恺明明也是个将死之人,可他偏偏选择在这个节骨点告诉她,邓音辞的健康状况会步入贺毓岚的后尘。 坦白讲,遗传学规律已经不是邓经恺可以cao纵的阴谋了,这只是事实而已。 池骁却特别憎恨他。 邓经恺一提起邓音辞,就是在触犯他的底线。 对两年前的邓音辞来说,她大概绞尽脑汁和邓经恺谈条件才得到一个帮贺毓岚求肾源的机会,现在轮到他池骁了。 他可不是什么孤身一人任由邓经恺拿捏的角色,他背后是整个池家,滔天的权势压下来,肾源也容易找得很。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年轻男人渐渐站直身子,匪气凌厉的面孔阴沉如斯,像是能当场把人剖了,令邓经恺后怕。 “你身上就有两个肾。” 几百年前的池城遍地沼泽,这座土匪横行富得流油的城市底细太过复杂,不知多少肮脏事沉进沼泽永不见天日,而池骁绝对是最擅长以暴制暴的主宰者。 邓经恺好像预料到池骁会这么说,可惜他已经老得不中用了,经过刚才几次被扔进水里的折磨,他吐出血沫子,接着不省人事。 但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怕被挖肾的样子。 …… 根据医院即刻调查到的结果,邓经恺以前患上过肝炎。 黄珍有血管慢性病。 邓音姿的血型和邓音辞不匹配。 “意思就是,他们三个的肾和邓音辞都配不上。” 钟洱也不是第一次在台风天调动直升机送资料了,他掸了掸外套上的水痕,四两拨千斤。 “其实配得上型的肾也好找,关键是你的复仇搭档愿意换么。” 池骁坐在车里,指尖掐着根烟,一直没抽。 他知道钟洱说的“肾源好找”是什么意思。 文雅点的方式,就是他把邓音辞的情况登记到器官移植中心等待漫长的排队;难听点的方式么,每年都有几个该死的人得罪池家,一个个杀掉,不愁找不到合适的。 但是以邓音辞的性格,她当场自尽都不可能接受这样得来的肾。 池骁皱紧眉头。 “哎,你别一副要把我的肾也挖出来的表情。” 钟洱劝他少安毋躁。 “还是先和邓音辞商量一下吧。” 在钟洱眼里,邓音辞算是比较理性的女人,生病也不会乱投医,何况按贺毓岚的恢复状况看,遗传下来也不是急性致死病,她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治疗方案。 关键是先带她去检查身体,确认状况。 没有悬念,池骁成了唯一能叫得动邓音辞的人。 台风天的阵雨时下时停,好在池家公馆是可以移动的建筑,他提前选好快艇路线,抄捷径回到船上。 公馆的佣人大多放假,他留下几个保镖照看邓音辞的人身安全,保镖说他出去以后,邓音辞一直很安静,就去了一趟隔壁房间,从迷你冰箱里拿了瓶隋七洲常喝的饮料。 池骁平时不关注这种细节,可他上楼的途中一想,才记起来隋七洲跟他说过,有几箱开派对没喝完的功能性饮料先放他这里。 功能性饮料能帮人保持兴奋的状态,房间里的邓音辞显然高兴过了头,她有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听起音乐随意起舞。 她赢得高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见他回来,不顾保镖大跌眼镜,公然使唤他:“池骁,你溜去哪了?我想找一种开花藤蔓,叫Plumaflora tempus.” “它的花瓣像黑色羽毛,花蕊里面是偏嫩的紫色,你知道不。” 她站在沙发上,莹白的小腿纤瘦笔直,慢悠悠地踩着晃着,特别漂亮。 池骁第一次见邓音辞这么高兴。 他和她相处久了,她的笑容是不是真心的连她自己都分不出来,但他能感觉出她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样—— 她会放纵,会跟他提一些无厘头的要求,会仗着他喜欢她,心安理得当一次红颜祸水。 “知道。” 他从她手里夺过玻璃杯,闻到里面有酒精味,也明白她脸颊上的红晕是哪儿来的了。 她难得高兴,他总不能在这时候告诉她,她可能生病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好不容易放松脑袋里紧绷的弦,如果重新回到多思的情绪里,对她而言也挺痛苦的。 池骁答应她,帮她去找那种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花。 台风天就和花的名字一样荒唐,他离开的初衷是为了帮她出一口气报仇,没想到邓经恺那一家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病当护身符。 “你怎么不高兴……?” 她站得比他高,点点他的眉心。 对邓音辞来说,她在台风天里睡了一觉醒来,阴沉的天,没有任何事需要烦恼,最适合关起门来听音乐,再睡个回笼觉。 池骁刚想找个由头搪塞过去,只见女人冷艳地哼了一声,自圆其说。 “也对,你看起来一直都像个土匪,凶得要死。” …… 池骁本来还在思考怎么在不告诉她实情的前提下带她去医院检查,现在倒好,他索性霸道一点。 她也不会胡思乱想。 第一次台风过后,池港集团的行政部拟文发出公告,说是医院的体检周期有了变化,烦请所有员工在一周内都重新做体检。 为了拿到邓音辞的肾功三项报告,池骁自行负担所有员工的体检费用。 好在出来的结果不算太糟糕,贺毓岚当初重病住院是因为cao劳过度导致肾脏出血,医生给邓音辞的建议是多休息配合中药调理,减少以后病发的可能,暂时还没有到必须换肾那一步。 听见喜讯,池骁的脸色总算转晴,让医生把药方送到池家公馆,剩下的事就交给他来做。 邓音辞的助理很快交给他一份行程记录。 最近这段时间,邓音辞每天依旧从下午开始工作,凌晨十二点完成对账后休息。 如果他不在,她就会再优哉游哉地浪费三个小时卸妆护肤浇花,看起来确实不太利于身体休息排毒。 “你以后不要对账了。” 池骁当晚就寻了个机会,给邓音辞放假。 “我帮你买张机票,去仙本那度假,怎么样。” 邓音辞知道仙本那是池骁每年都去潜水的地方,她头也不抬地拒绝:“池城到处都是海,我再飞五个小时去看海?不行不行。“ 这一次,邓音辞坚守住了底线。 但代价是,她也不想跟池骁闹得太僵,心情好,接过他递来的中药喝掉,给他台阶下。 可能是她的错觉吧,中药苦得要命,比昨天的苦好多。 邓音辞自我安慰道,台风天嘛,池家公馆缺人手,池骁亲自给她煮中药的话,一不小心煮糊了,也在情理之中。 “你先出去吧。” 她转了转药碗,看一眼笔记本上的会议提示。 “我要跟怀晔那边的Aaron对一下情况,台风走后,洛萨的货该入港了。” “看起来,邓老师很忙。” 池骁转了下椅子,揉着她的肩,语气有种没办法过夫妻生活的失望。 书桌台灯的光线昏暗,他们这样凑一对,就跟老夫老妻似的。 —— 爱是爱的,其他都是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