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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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周口,石子滩边站着两个人。 白浩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朝水面上切去,连续跳动十来下后咕咚一声入了水。 “没想到一个化工厂的案子,牵扯出这么多。”白浩又捡起一块石子,斜着身子瞄着准头蓄力。梁皖育站在一旁缄默不言,他今个穿的到是冷峻,通体一身黑的西服西裤,唯有领带上纹了些暗红色条纹。梁皖育双手插在裤兜里,发丝在凌冽的江风中不断飘舞,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这几天和白浩没日没夜的查案,跑了好几趟周口,得到的结果就是,这是一场烂到根的腐败。 周勇,本市所有江水产业的一只手,周口这个地界就是十几年前他一手闯出来的,现如今也是本市规模最大,水产最发达的沿江区域。 龙虎嘴里的周爷,就是周勇。 白浩看梁皖育不说话,走到他身边喊了几句,梁皖育看向他,从他手里拿过石子,也朝江面猛的一扔,一连打了二十个水漂。白浩哈哈大笑,“你小子挺牛的啊?” 白浩今年30了,比梁皖育大2岁,有个从大学就开始谈的女朋友,预备着今年国庆订婚。 梁皖育微微笑,鼻梁高耸,薄唇紧闭,与生俱来的高冷。 “你知道周勇是谁吗?”梁皖育问。 “当然了,白云森的手下。”白浩咬咬牙,两人都承载着巨大的压力,看似在放松心情,实则都憋着一口气,怎么喘都喘不出来。 “化工厂本就是白云森集团底下的一个小厂,里头死了个人,嫌疑人又见过白云森的手下。”梁皖育话说三分,白浩回应他。 “是啊,这案子要是查下去……只怕,只怕引火上身。”白浩丢了最后一块石子,垂下头叹了口气,他不怕查案,不怕查大案,可他马上要订婚了,不像梁皖育可以无牵无挂地去闯,白浩还得照顾家庭。 “那也得查,人不能白死,我们穿这身衣服,不能先怕了。”梁皖育看了他一眼,走近拍拍他的肩,白浩点点头。 …… 这几日案件没有突破,何战云一直都在局里充当跑腿的工作,上午给大家送冰饮,下午给大家送点心。何战云乐在其中,小少年每天总有着使不完的劲,跑跑跳跳的一点都不嫌累。 梁皖育的办公室,是他最常去的地方。何战云不爱呆在一楼的警干厅,那里人太多,自己的小宝座又是最犄角旮旯的地方,空调都吹不到。他一坐就是小半天,等站起来的时候,屁股那的裤子出汗出的都湿哒哒贴着缝,难受的很。何战云就趁着送冰饮时在梁皖育那呆一上午,送点心时在梁皖育那呆一下午,他很自觉,只要有人进来汇报工作,他就立刻跑出去,不是他不能知道这些,而是…… “凡事都有个流程,谁都没有特权!” 这是何厅告诫何战云的话,何战云天天听着,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龙虎和油家两兄弟每周都会审问,旨在发现一些新的线索。周勇的事也只是梁皖育和白浩的推测,况且人物涉及到白云森,也不宜打草惊蛇,便没有开小组讨论会,何战云自然也就不知道。 梁皖育在调查中发现,白云森的meimei白澜是何局长的妻子。梁皖育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页面,他猛地看向另一头的何战云,那人正在专心地看书,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读不懂的地方。 梁皖育凝视着何战云,他不由得怀疑起这一切的因果,白云森,周勇,龙虎,油家两兄弟,碎尸案,爆炸案,以及…… 事情一件件倒带到梁皖育被何战云救得那天,他面色僵硬,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何战云出神。何战云刚准备去问梁皖育问题,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双宛如饿狼般的眼神,阴鸷的吓人。 何战云吓得一颤,梁皖育思绪猛的拉回现实,看着何战云受惊的样子,站起身笑着走近他,“怎么了?” 何战云担心地看着梁皖育,手里捧着书,“我……我有个问题不会……” 梁皖育接过书,何战云又小声问了一句,“你刚刚怎么了?” 梁皖育微微笑,把书放在桌上,一手按在何战云坐着的椅背上,一直撑着桌子指点着书上内容,何战云像是小羔羊一样被他圈在怀里,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梁皖育,那人的一双桃花眼温柔至极,怎么也想不到刚刚会有那么凶狠的表情。 “别走神呀,听明白了吗?”梁皖育笑着点点何战云的额头,何战云撅着小嘴点点头,“听明白了,谢谢。” “谢什么?”梁皖育嗤笑一声,回到位置上,“跟我就不用客气了。” 何战云笑着点点头,只当刚刚是自己多想了吧,可能梁皖育没表情的时候就是那样子。 …… 晚间,何局和何战云一同回了家,明天就是何战云的十八岁生辰,赶着在开学前一周,何家准备为儿子好好办一场成人宴。 梁皖育来到档案室,从管理员小贾那要来了登记簿,翻看着近两月的查询记录。梁皖育发现,在弟弟出事后的一周,所有人都在忙着化工厂的案子,唯有何战云频繁的借阅阿成车祸的资料。 梁皖育板着脸,目光严峻,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无形的窒息中,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压抑。他清楚何战云想要帮弟弟报仇,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也会觉得弟弟的死有蹊跷?为什么他会多次查车祸资料?为什么又要瞒着自己查? 一个又一个疑问接连冒出,梁皖育闭上眼梳理着一切,他想到何战云手机里的那张照片,6月25日,弟弟离开何战云家到公交站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色已晚,梁皖育决定明天去找何战云问清楚。 何战云的生辰日就安排在白家大院里,不像何父那般低调,白云森的豪宅阔气奢华,一辆辆黑色宾利驶进白家大院,院中央的花池喷洒着泉水,引路的人身着制服将客人引到宴会大厅。这些人或是本市的财阀,或是本市的官员,无论大小,都得卖白云森个面子。 贺礼,随手礼,现金,名牌物品数不胜数,管家一一记下,所有人都入了座。何战云跟着他舅舅白云森向这些叔叔阿姨们问好,明媚的笑容瞧的大家都打心里的喜欢。 梁皖育上午去了趟精神病院,他去看看他的母亲。这么多天过去了,不知道母亲还能不能接受他,想到这梁皖育的心里便不安起来,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梁皖育不禁思考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等自己给弟弟报仇后,又将何去何从? 车辆停下,梁皖育来到病院外的草坪上,他看到了他的母亲。梁母穿着病号服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本故事书。梁皖育一点点靠近她,梁母像是感知到儿子的到来,忽然回过头看向梁皖育。 梁皖育顿在原地,一双眼无助又渴望,他担心地吞咽几下,便看到了母亲明媚的笑容,“皖育来啦,快,坐妈这。” 梁母拉着梁皖育的手让他坐下,指着故事书说:“妈给你读你最爱的故事好不好?” “嗯……”梁皖育鼻尖一酸,眼角开始泛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但那委屈的情绪已经深深渗透到他的心灵深处,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伴随着母亲念完故事,梁皖育的泪也流了满面。 “儿啊……怎么哭了?” 梁皖育抱紧他的母亲,失声痛哭,这两月来日日夜夜的无助与绝望,都像一把随时斩落的断头斧一样逼迫着梁皖育不停向前,他不能在没有母亲了。 下午,客人们陆续离开白家大院,大厅里只剩何战云一家子人。何战云父亲何玉良才对白云森开口,“过个生日,至于弄得这么声势浩大吗?” “哎呀,云儿从小就招人喜欢,都是大伯大姨,有什么可避讳的。”白云森笑着挥挥手,一旁的白澜拽了拽何玉良,“好了老何,吃都吃完了,爹妈都在,你就别和云森争论了。” 何战云从外面小跑进来,大声对白云森喊着,“舅舅舅舅!下午我同学来给我过生日,行不行啊?” “行,行啊,当然行!宝贝云今天是小寿星,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白云森抱着何战云打了个转,众人都笑着。 下午的宴会在何战云家里办,何玉良觉得不能让战云的那些同学都跑到他舅舅豪宅里,传出去又不知道说成什么样。白澜也认同他的想法,觉得还是一家子小聚就好。 梁皖育下午去了趟警队,即便是周六,他也像个机器似的最少呆上半天,整理整理案件,梳理梳理线索。临近傍晚,日头渐落的时候,梁皖育给何战云打了通电话。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像是有人在和何战云搭话。 “喂,梁哥哥!” “嗯,你现在有空吗?”梁皖育听到嘈杂的人声不禁皱着眉头。 “啊?我……有,有空!”何战云对他的同学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怎么了梁哥哥?” “我八点钟在你家那的公交站台等你。”梁皖育说完便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喊着何战云。 “你要来呀?好呀好呀!”何战云开心的答应下来,梁皖育挂了电话。 梁皖育提前一刻钟来到站台那,他把车停在路边,站在离站台不远处的树下。远处传来嬉戏打闹的人声,梁皖育朝那看去,就看到几个人勾肩搭背的走过来,何战云就是中间被围着的那个。 何战云把同学送上公交车,挥了挥手。他朝四周看看,只一眼便瞧到了树下的梁皖育,兴奋地跑了过来。 “梁哥哥!”何战云一把冲向梁皖育,后者接住他的拥抱,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嘿嘿,你来给我过生日吗?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哈哈。”何战云凑近梁皖育,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梁皖育摁住他在腰间的手退出一些距离,面上冷淡的很,何战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收回笑容。 “你……不是来给我过生日的吗?” 梁皖育点点头,何战云尴尬地笑笑,眼神有些失落,“那你来找我干嘛呀?” “嗯……”梁皖育并没有立刻说出来的目的,他看出何战云消下去的情绪,笑着说:“祝你生日快乐。” 何战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只看得梁皖育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你是不是找我有事,你说吧。” “改天吧,今天就算了。”梁皖育微微笑,指着不远处站台那的人问,“那是你舅舅吗?” 何战云回过头,看到白云森站在站台那朝这看,果不其然舅舅还是不放心自己,非要跟过来。何战云点点头,“你怎么知道他是我舅舅?” “噢……他不是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吗?我在新闻上看到的。”梁皖育笑笑,看着何战云耷拉的眉眼,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先走了,你快和你舅舅回去吧。” “你真的没什么说的吗?来都来了,就告诉我吧。”何战云眼神真挚,梁皖育叹了口气,“你真的想听吗?” “我想听,你从来没主动找过我,这是第一次。” 何战云努努嘴,趁梁皖育拒绝前先跑去白云森那,让他先回去,警厅里的梁副队要给自己过生日,过会副队送自己回去。白云森看了眼梁皖育,若有所思,嘱托道:“记住,一定要让他送你回家门口,不许送到车站就走。”何战云点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舅舅不让自己晚上一个人来车站,他也没细想。 何战云坐上梁皖育的车,来到了沿江周口。本来是宽敞平坦的柏油路,到了石子滩这就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小泥路。何战云不明白梁皖育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 车辆停下,二人并没有下车。 梁皖育熄了灯,一瞬间彼此只能借着路灯和月光看清对方。梁皖育在灰暗中看向何战云,“你知道这是哪吗?” 何战云摇摇头,“不……不知道。”何战云有些害怕,一双手紧紧抓着坐垫。 “那……你知道阿成怎么死的吗?” “阿成……他出了车祸,但……但我们觉得事情很蹊跷,是……是他杀。”何战云磕磕巴巴地回答,他看着梁皖育的眼神逐渐畏惧,像个小兔子一样朝后挪了挪。 “你为什么觉得有蹊跷?” “我……我看了车祸的资料。” “我也看了,肇事者是刚出狱的人,没有任何资金的情况下就弄开了一辆卡车,还开在了郊区这个到处是别墅的地段。”梁皖育靠近何战云,“所以呢?这和阿成的死有什么关系?” 何战云又朝后挪了挪,后背靠在门上,梁皖育俯身而来直直盯着他,何战云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泪水在眼里打转,可在夜色中只能瞧见两处反光的水点。 “如果是他杀,为什么不是在我家门口,不是在阿成经常去的图书馆的路上,偏偏得是在卡车最不可能路过的别墅地带?”梁皖育阴冷地问着,一字一句刺穿何战云的心,眼泪瞬间砸下,“你……你什么意思?” 梁皖育退出距离,沉闷的空气一下得到了释放,何战云擦了擦脸上的泪,梁皖育坐正身子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在瞒我。” “我……我……” “既然要和我一块报仇,却做这些藏着掖着的事,你不够坦诚,我也不想和表里不一的人做队友。”梁皖育直白地说着。何战云委屈地哭出声,“呜呜……我……我不是……我没有瞒你,我……我也不知道。” 何战云哭的越来越伤心,频繁地抽泣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梁皖育面无表情地坐着,何战云湿润的小手继续擦着眼泪,“我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查出来,我怎么和你说呀……呜呜,我不是表里不一的人……呜呜……” 梁皖育看向他,何战云哭的一抽一抽的好不可怜,梁皖育想了片刻,从储物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何战云接过纸,泪水不停的流,梁皖育又抽了一张擦拭着少年的脸颊,“对不起,不哭了不哭了,是我的错。” 何战云偏头躲过梁皖育的擦拭,拿掉他手里的纸,嘟嘟囔囔的打着饱嗝,“我不要你擦,我……我自己擦。” 驱车来到公交站,梁皖育停下车,何战云这一路就没理梁皖育,一停车就打开门冲了下去,梁皖育赶紧跟上,从后面拉住他。 “好了,是我的错,我冤枉你了,别生气了好吗?”梁皖育柔着一双眸子乞求地看着何战云,那人哭得眼角通红,脸上依稀可见的泪痕,何战云嘟嘟嘴,“我回家。” “哎,哎……”拉拉扯扯间梁皖育一把抱住何战云,大手拍着他的背,暖声安慰,“你要是生气你就打我,骂我,都行,不要憋在心里,我确实不应该怀疑你,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阿成已经没了,如果连你我都不能相信,我还能怎么办!” 梁皖育抱的很紧,何战云小手慢慢搂上他的腰,嘴巴埋在他的肩上呼气,缓了一会便侧过头,鼻尖蹭着梁皖育的侧脸,奶声奶气地说:“我知道了……我不生气了。” “真的吗?” “真的。” 梁皖育松了手劲,侧过脸对视上何战云的眼睛,近距离感受着彼此呼出的热气,一股莫名的情愫随之而来,气氛逐渐变得燥热,何战云心跳渐渐加快,开始小幅度的扭动。梁皖育猛的松开手,看着脸红成一片的何战云,撩了撩头发,慌乱的恨不得抽根烟冷静冷静。 何战云站在原地,神色忸怩,“梁哥哥……” “哎。” “你送我回家可以吗?”